說「正常地運轉」,她是指考試和學習。
那個時候她真心真意地覺得自己是一個壞掉的機器,只有被修好才有資格獲得愛。
「我明白了,沒有人會願意接受我。但我竟也對此毫無感覺。」
當時她對心理諮商的所有理解都來自她在搜索引擎上看見的內容。這些內容把心理諮商寫得神乎其技,她不知道諮商師打算怎麽一次就「修好」她,但她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這麽想著。
為了獲得那根救命稻草,她瞞著媽媽攢了好久的生活費,湊夠了第一次的諮商費用。
而這個諮商師,當然也是搜索引擎上推薦的啦。
她不知道自己要見到的諮商師是男是女,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擅長處理什麽樣的問題。但她相信這是修好她的唯一方法,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就去了。
「第一次諮商感覺怎麽樣?」我問她。
「我感覺,」她笑了,「這都是什麽鬼玩意呀。」
那不是她的救命稻草。那是稻草沒錯,但那是壓垮她這只傷痕累累的小動物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位諮商師坐在辦公桌後面,穿著白大褂,口袋裏放著一把鋼筆。他抱著手臂,嘴裏說著直接從心理諮商教科書上摘抄下來的話,動作和表情卻明明白白地拒她於千里之外。
她感覺被這位諮商師拒絕了。
「你失望嗎?」我問她。
「不失望。」她說,「我沒救了。這是我那個時候唯一的感覺。除了這一點,我什麽也感受不到。」
「心理諮商師都修不好我。心理諮商師都不願意接納我,都想離我遠遠的。沒有人打算愛我了,沒有人打算接納我。」她說,「那個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我沒救了,我這一生再也不會有感覺了,我完蛋了。」
從那次之後她也開始拒自己千里之外。她像忽視她情緒的母親一樣,開始忽視自己的情緒;她像不願意接納她的心理諮商師一樣,開始拒絕接納自己。
「你當時有意識到你可能得了憂鬱症嗎?」我問她。
「沒有。」她說,「我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我覺得憂鬱症是一個好的人生了病,這個人,無論他怎麽尋死覓活,他只是生了病。但我不是。我本質上就是糟糕的,我不是在生病。我是糟糕的,所以我要把我的糟糕藏起來。」
她給自己罩上了玻璃罩子,這個玻璃罩子隔開了她和周圍的人。她變得「開朗」,變得「樂觀」,變得「積極向上」。周圍每一個人都相信了,朋友們相信了,老師們相信了。
媽媽也相信了。
她給自己罩上了玻璃罩子,這個玻璃罩子也隔開了她和自己。她無視自己的情緒,她不想再感受自己的情緒,她把問題藏起來,丟在了一邊。
「可是課業呢?」我問她,「還是很焦慮的話怎麽辦?」
她盯著桌面的花紋沉默了一會。「說出來你不要覺得奇怪,我那時其實真心地覺得,我這麽年輕,把生命花在課業上真的太浪費了。我明明有那麽多事情可以做,但我也不能做了。我壓抑著自己在學習。我在學習了,這算被修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