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錯專文:小時候

2016-09-17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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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流動性極大。兩年後不見了,直到在渡輪碼頭看到他,才知道他已轉入水路青幫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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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識字

母親比父親年輕很多,父親晚年智力衰退,經常提筆忘字,總是求助於讀書不多的母親。一次要寫喜帖,卻忘掉怎樣寫疊翁的「疊」字而問母親,後而感嘆地說,「阿喜,如果當年送妳上學堂多唸幾年書就好了。」

小名阿喜的母親感嘆回應,「過去了的不能回頭,現在追悔已太晚了。」

然後母親會向我追述抗戰時,怎樣在一個大家族暗無天日地受著欺侮的故事。「又不是大小姐,還要上學」的冷嘲熱諷經常掛在一些人嘴上。一直到我唸小學,她才有機會去一個夜間補習班上課認字,每天興奮地拿著課本背誦生字,在習作簿上一筆一劃認真學習書寫。又因孩子們還小及家務壓力,上學不到半年便休學。即使如此,雖識字不多,卻從此寫得一手娟秀字體。現在九十高齡的她,寫字手顫巍巍,東傾西斜,但依稀筆劃撇按勾勒,秀美如昔,倒有點像楷草的書法大家,晚年轉摹隸書魏碑,沉穩簡拙,古意盎然。

瘂弦主編《聯副》「德政」之一,便是在許多副刊專題規劃,經常讓作者一抒隱伏胸臆,譬如〈大書坊〉、〈小時候〉……等等。一九八七年《聯副》〈小時候〉副題這般顯示,「一張褪色、斑駁的相片,一段荒遠、迷離的記憶。」就是讓每人用一張舊相片書寫過往時光。

我找到一張一九五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和雙親及妹妹坐在海灣青麻石堤的照片。他倆分別摟著我兄妹兩人,我穿著花格襯衫,翻褲腳牛仔褲,紮鞋帶皮靴,靴頭鞋油擦得亮晶,西裝頭髮,眉邊分界,油亮整齊,像個油頭傻楞的小伙子,靠在父親懷裡。初秋時分,陽光格外柔和,父親右手輕摟扶著我右腿,左手在前捉著我左腕,身體微傾,暗示兩人一起。他西裝筆挺依然,白襯杉配棗紅白花領帶,外衣寬襟大關刀,鬆褲管直落鞋面。三十一歲的母親坐在旁邊,黑白小細格斜紋旗袍,外罩薄絨外衣。頭髮還是燙過的,當時流行髮式是髮腳蓬鬆捲曲,髮頂分界平貼直梳向耳後,豐厚盈密、黑漆發亮。她還戴一副金絲眼鏡,笑容可掬,左手摟著花格裙扣帶黑皮鞋的妹妹,旁邊父親頭髮已全部花白了。

作者小時候與父母、妹妹攝於澳門南灣。(允晨文化提供)
作者小時候與父母、妹妹攝於澳門南灣。(允晨文化提供)

在相片底下有一篇叫〈破碎中的完整〉的短文,內裡寫,「小時候,還未明白破碎之中自有其本身小小的完整……所以那時還是完整的童年……戰火沒有燒到這海角的一隅,完整的父親還會伸出手臂把我摟向他,也許這是他摟得最緊、最疼愛我的一次……一家四口最溫馨完整的一次,以後便是不斷的破碎與分離,甚至永訣。」

讖語成真,父親棄世,想不到侍養母親的妹妹也天不假年,一家四口,如今只賸得我與年邁母親相依為命。即使如此,就更珍惜每一段相聚時光。母與子,本不多話,然而許多相聚沉默,竟也溫馨如許。一世一條路,母子一起走,從不知路有多長多短,也不可回頭走,多走一天算一天。有天落單了,仍要繼續走完,世間塵緣,此身仍有,有在就有起滅,也有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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