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即是長天傳播最後的命運判決。
長天成立已經邁入第五個年頭,製作歷史紀錄片太燒錢,難有利潤盈餘。雖然贏得獎項和讚譽,集團禁不起每年持續虧損,到底還是決定讓他壽終正寢。
眼下,一個月以後,十一個員工將同時失業。我向大夥兒宣布這項青天霹靂的終結宣判。截至前一天為止,一切還處於正常運作軌道上打拚的團隊成員,我彷彿看到他們腦海中頓時空白。有人哭了,有人沈默,沒人問起自己的權益該如何被維護,沒人開口探詢資遣賠償究竟會有多少。反之,大家不約而同關心的是,手頭上正在進行中的案子該怎麼辦?
我最難過的是跟我共事的這群人,以及我們努力多時,完成在即的作品戛然終止、從此封塵。
面對這麼有向心力、有職業道德的團隊,卻得到這般對待,我在心中懊喪的說:「夥伴們,對不起,是我領導無方。」
儘管如此,我一直堅信,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它的道理,好與壞都在於人的一念之間。
我懷著難過而堅強的心情,將長天結束純粹視為發生了一件事,沒有好與壞那麼壁壘分明的絕對。
「你們是操心媽媽的工作嗎?」我問道。
燭光中,綠蒂一直泛著淚光,她似乎遭受到了嚴重打擊,一旁的妹妹夏蕎安則面色凝重。
「不,不是,我們只想問,公司結束,你就不用上班了嗎?你是總經理也會被資遣?我們家接下來是不是就沒收入了?那麼我們的零用金怎麼辦?」
兩位孩子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我很難回答,也無法回答。
她們的媽不知道,也沒有把握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畢竟她已經四十好幾,臺灣的歷史紀錄片市場冷門而小眾,叫好不叫座,她要轉行嗎?還是舉步維艱的堅持理想,繼續走下去?
她暫時沒有答案。
作為一個大人如我,此時渴求一份溫暖。
沒料到,一個簡單而扎實溫暖的擁抱,對我來說竟是多麼奢侈的想望。
綠蒂和蕎安冷冷的看著我,眼神訊息透露失業的我極其罪不可赦,彷彿訴說著:沒有賺取足夠的錢,即是父母的錯。因為這事撼動了她們原本安逸舒適的生活。
掙錢養育子女,我們本來就是責無旁貸。只是,孩子的冷漠讓我悵然若失,陌生得教人不寒而慄。剎那間,心寒宛若漲潮般洶湧襲來。原來我的人生如此失敗,孩子僅僅只在乎我的口袋,她們甚至連個擁抱都沒有。
我一向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我自認為,白天在公司,我以足夠的理性,冷靜的處理了職場生涯前所未有的疾風暴雨。但此刻在家的我,卻徹底的崩潰了。
我會永遠記住那一夜。在職場,我失去了舞臺;在家庭,我失去了孩子的愛。
(女兒夏綠蒂的〈大眼睛〉畫展先舉辦,隨後,畫作也成了作者新作的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