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社老闆已經過世了,現在管店的是老闆娘和她的女兒。老婦人終日在對街新房子一樓內看電視,阿霞她們這些小姐告訴我,老太太會念她們簽六合彩和樂透。管事的女兒負責前來收房租。我的房間一個月4000,包水、包電、包冷氣,要是壞了什麼燈泡堵了水管,則等她丈夫晚上回家再前來修理。有時候,小老闆娘──也就是這女兒──會跑來找這些「小姐們」,告訴她們有什麼摺蓮花、包粽子、做香包或是摺紙盒的工作。
我的房間其實是最好的一間,即使廁所內沒有燈也沒有門,但確實是最大、最好的一間,因為有電視和一張書桌。所以師傅們特別留下這間房給我,能辦公,還能看電視。
這旅社是歷經多年搭建而成,實際上分成前棟和後棟,我們往往從後門進出,前門留給小姐們接客。只是當我在洗澡時,也總還是能聽到從浴室管道傳來小姐們的職業服務,從稱讚「好大」、「好強」、「要死了」,到叫春聲中的制式、規律和浮誇,都是她們專業的一環。有時經過她們,還會聽她們抱怨起現在男人看了A片後,自以為是的鬼叫和炫耀。
我的工人師傅們分為兩類,年輕的寧願駕車上國道,開半小時前往小姐較為年輕的店家消費。另一些年老的則與這些小姐年齡相近,住下來的同時,也就在入夜後招至房內。這裡的行情是600或800,過夜則要2000,但相處久的算起錢來似乎也就亂七八糟了。
阿霞姊會在中午時去對面的熱炒店幫忙,然後回來休息睡午覺,下午再出來梳洗整理,等著晚上接客。伴唱小吃店、阿公店和妓院的界線,在這裡其實沒有如此清晰,有時候這些小姐從晚上就在招牌亂寫的熱炒店,和客人嬉鬧著吃完飯後上樓辦事,有的過夜,也有的結束後就離去。但從我手下工人們的話中,似乎這樣的溫飽思淫慾一條龍的客製化服務很「划算」,我猜想也就是這些小姐們給了折扣,又少賺了些。
這些大姊們住在這裡,也因為此處有著奇特的氛圍,對她們特別包容而友善。中午時刻,這些幫忙的小姐們往往隨意從攤位上揀自己要吃的東西,隨意煮隨意吃,從不見熱炒店的老闆夫妻說什麼。他們夫妻沉默寡言。要到很後來我才知道,這整棟樓都是他們的,但他們也不對這些小姐從事的行業提出抗議或檢舉。我想是因為他們理解得比我深切,比我慈悲。
在這處工地工作期間,還是必須往返台北,休假啦,交代公事啦,聯繫下一個案件並且確認投開標等。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在中秋節前回到旅社,正值颱風,晚上我到的時候,旅社正要關門,畢竟沒有人會在颱風夜前來尋歡。
我應時地拿出月餅,想和這些大姊們一同分享。她們倒是笑了起來,接著阿霞姊解釋:「哩乎姊呀過中秋,咱請你過肉粽節!」幾個大姊們從冰箱內拿出有點硬的鹼粽,然後在冰箱和廚房裡挖出一連串的調味品:蜂蜜、豐年果糖、紅糖、白糖、花生粉、草莓果醬……「哩嘴甜甜,乎哩呷這甜甜甜。」頓時我感到受寵若驚,笑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