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洗個頭,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事了。」
她是一名國中退休老師。她嘴裡悠悠吐出這句話的前三秒鐘,父親其實才剛吼完她,「把你養到這麼大,不孝、壞心肝,只會苦毒我、虐待我。」
自從父親罹患了退化性失智症,幾乎什麼都快忘光了。母親也是長年往返醫院洗腎,還要看診好幾個科別,神經內科、心臟科還有新陳代謝科。桌上是滿滿的藥袋,每一個藥袋經過擠壓,都是皺皺的。
早上要吃幾顆藥,晚上改成吃幾顆;幾號要回診,幾號要復健;還要提前預約交通接送的車子,因為必須要有升降梯的設備,才能讓行動不便的老人家方便出入……林林總總要注意的事項,她只能拚命裝進腦袋裡,不只用手抄寫在筆記本,還要用手機記在行事曆上。
她早已失去了自我,認真說來,是「陪葬」了自己的生活。
身為兒女的微笑憂鬱
家裡住在台北市區精華地段,經濟狀況小康的她,實在不好意思嚷嚷自己缺乏資源。因為比起更多的長照家庭,她的資源可能算是「相對」多了。只是心裡頭的苦,看不到盡頭的長期照護,讓她好累好累。她說自己從來不曾想過,哪一天老人家走了,就能夠輕鬆了。因為父母把她拉拔長大,含辛茹苦。對她而言,只要能夠治療,只要還有一絲絲希望,就要努力到最後一刻。
然而說著說著,其實她對自己都感覺很陌生了。因為多數時間她都是繞著父母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婚姻及家庭,甚至是自己的想法及最深層的感受,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不是第一順位的重要。因為沒有迫在眉睫啊!父母親健康方面的一點狀況,都是與生命交關,稍有閃失,動輒得咎。而她不過五十多歲,再怎麼樣,前看後看左看右看,暫時不管,應該也不會怎樣。運動?哪有時間。飲食?不餓就好。睡覺?哪裡睡得著,許久不曾睡得好。
我們繼續談著。
她說,已經好多年、好多年,不曾有過屬於自己的時間和日子了。結婚多年的她膝下無子,沒有小孩的課業要盯,沒有孩子相關的事情需要煩惱。就在最近六年,為了照顧父母,她離開了結婚後的家。也因此,現在的她久久才跟先生見面一次。沒辦法,誰叫她是長女,也是家中的大姊,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大姊擔起這個家,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我問她,「可是這個狀況下,你的休息足夠嗎?弟弟們不能一起分擔嗎?」看著她的外型,浮腫的腳踝,大大的黑眼圈,憔悴的面容。我還感受到,彷彿底層有一股焦慮及憂鬱,隨時準備爆發。
她搖搖頭說,沒有辦法。兩個弟弟已經結婚了,都有小孩。大弟住在南部,小弟則在國外。而且父親母親從很久以前,就時常說著,不要打擾弟弟。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事業還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