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位階」在婚禮或日常生活中,更加顯而易見,平路舉例:「只要參加任何一個婚禮,你就會立刻看到,原本只是夫妻兩個人的決定,卻連結到多少父母的親友,而這樣的場合,傳遞著怎樣的訊息?一切都是非常清楚的。」個人的選擇,受制於社會的倫理架構,甚至為倫理架構服務、傳聲。
「為什麼呢?最直接的原因在文化裡。」平路認為,台灣社會至今仍保有中國儒家傳統的價值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中國幾千年來,政權『維穩』的方式。」藉著這種價值觀,政權得以建立起一個安穩的同心圓,下對上有一種服從關係,社會相對穩定,位置卻是不能翻轉的。
「長大」就能解套?打破威權,尊重應是相互的
「就像社會上,只要有年輕人與長輩衝突的新聞,年輕人就常常被冠上『逆』。」平路說,「所有人不顧雙方發生什麼事,直接作價值判斷。」「逆子」在這種價值體系中是有罪的,年輕一輩的聲帶,也就這麼被打了個結,除了服從體制,很難有任何對抗的手段。
最容易的解套辦法,可能就是「長大」,這裡的「長大」指的是生理年齡,而不是心智。
平路認為,「文化是非常強大的。」只要進入「倫理結構」,「社會化」的需求很快就會改變年輕人原本的價值體系,「你在社會中,要存活、要溫飽,就更容易接受社會既有的規範,必須去大幅度轉換認知系統,否則認知會失調,最後就會認同:『對啊!我十幾歲時其實不懂事!沒有現在那麼成熟。』」
「我們的社會化太早開始了,無論何時,都被規範、規勸,甚至被懲戒。」平路說,「回到結構中,就會擁有一種安全感。我們社會更努力告訴年輕人,要順應上一代,桌子旁邊就會掉下一堆好處。」
平路嘆了口氣又說:「對我來說,『成熟』不是服從,而是聽到自己的聲音,做真正符合你心裡的願望的事情。然而我們的社會卻正好相反,剛好要求人們不要去『聽見』自己的聲音,聽不見、漠然,才擁有所謂『競爭力』。」文化中的「年齡歧視」、「倫理結構」,都被這些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年輕一輩的聲音,愈來愈小聲,「父權」也得以維繫它牢不可破的規範力量。
欣慰兒女為夢而活-「我怎麼能不崇拜他們?」
「尊重應該是『相互的』。但是現實中不是這樣,因為有了相互性,父子君臣結構會不穩。」平路苦笑。自己也從「威權教育」成長走來,她如今早是人母,「我自己成長環境比較威權,那我就是反其道而行,在一般人的眼光裡,我是個太沒有『主義』的母親,我非常崇拜我兒子女兒!」
談到作為一個母親,平路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她兒子原本在美國當律師,收入豐厚,「但他做一年律師就不做了,再也不上班了。回到台灣拍攝微電影、影像。」他現在正在拍攝一對同志伴侶的紀錄片,「雖然辛苦,但是卻很快樂!他業餘還做瑜伽老師!」
她女兒原本在波音公司工作,但為了實踐理念,到美國新移民區域當小學老師,「所以你說我怎麼不崇拜他們?」
「我最喜歡的,就是在他們長大後,和他們成為朋友,那是生命經驗最有溝通的時刻,就是兩個人,完全是平等的兩個人,我們所交換的是,對生命經驗的想法,這中間並不因為我養育他們長大,就有更多的發言權!」平路笑說:「親情,放置到倫理之外的定義,最合適的語言就是友情,因為了解、因為相知,那個基礎,跟一般朋友是一樣的!」
在「倫理」關係之外,社會需要的可能是更「純粹」的溝通,平路說:「紀伯倫有首詩寫,『父母是弓,兒女是射往遠方的箭』,一旦射出去,他會飛向自己的方向。」文化設定了彈道,但相互尊重卻可能融化長幼尊卑的硬殼,忘了「天地君臣父子」,記起「人」是怎麼一回事。更多精彩內容,請詳閱《今周刊》1057期。
撰文/陳亭均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今周刊(原標題:名家反思》公民權不只是政治的事,更是文化的事)
責任編輯/林安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