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田車站,有一對眼睛發紅、全身都是灰土的夫婦,聽他們說,淺草那邊燒了起來,連觀音菩薩也被燒毀了。隨著離東京市內愈來愈近,裹著棉被的人也多了起來。從濱松町那裡,有許多人沿著鐵軌行走,和當年東京大地震的情景一樣。新橋站附近也是一片燃燒的煙火。特別是汐留車站,還是一片熊熊大火。這裡是東京最大的運輸車站,方圓幾百公尺的空間,原本應該是堆積著高高的貨堆,如今都已化為一片灰燼了。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投彈極其精準地瞄準了貨物堆場。……聽說淺草、本所、深川一帶差不多也燒毀了。而且由於刮大風,有的人跳進水裡淹死了,有的人在防空洞裡被煙熏死了,路上到處可見死屍。情形慘不忍睹。吉原也被燒掉了。
(《暗黑日記一九四二~一九四五》,岩波書店,二〇一三年,二八四~二八五頁)
作家永井荷風的住房也在這天凌晨被燒毀了,他在日記中記述了從居所中匆忙逃出躲過一劫的情景:
夜半有空襲,翌曉四時偏奇館(荷風寓所名)遭焚燒。……戶外火光自窗戶映照至余枕邊,並為鄰人的大聲呼叫驚起,匆忙將日誌及草稿裝入皮包內奔至庭院,見谷町一帶火光沖天,又遙遠的北方亦有火光映照,火星隨烈風紛紛落至庭院,余環顧四方,心想恐怕難避一劫,遂匆匆穿過煙火奔至大街……。
(《斷腸亭日乘》第二十九卷,收錄於《永井荷風全集》第二十五卷,岩波書店,一九九四年,三〇六頁)
作家高見順與其他一批文人居住在鎌倉, 當天附近並未直接遭到空襲。三月十二日,他坐車前往東京察看究竟:
到了東京站想換乘山手線,走到月臺一看,滿是受災者的人群,就像是乞丐一般的慘澹模樣, 不覺使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男的、女的全都臉色蒼白,隨處有燒傷的痕跡,即使沒有燒傷,鼻子周邊也被煙火熏得發黑,垂著紅紅的雙眼。有的人眉毛也燒著了。有的穿著水跡斑斑的棉背心背負著小孩,小孩的防空頭巾被燒焦了,很多人只穿著日本式布襪,還有人光著腳。
到了淺草一帶,街邊的房屋都燒毀了。全都。從車站向前望,一片焦土。太可怕了,真是難以言說的可怕。超出想像。
(《敗戰日記》,中央公論新社,二〇〇五年,一二六~一二七頁)
第一次東京大空襲之後, 美軍又對名古屋、大阪、神戶發動了大規模空襲,大阪的情況比較慘,有十三萬戶住家被燒毀。五月二十五日,美軍再次對東京進行大規模空襲,六月以後,又對橫濱、川崎、鹿兒島、福岡、宮崎等總共五十四座大小城市展開空襲,人口十萬以上的城市倖免於難的大概只有古都奈良和京都了。直到八月十五日(就是投降那一天),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美軍還出動總計七百架次B29轟炸機對秋田、小田原、熊谷、伊勢崎等城市進行大規模的空襲。就日本的統計, 到戰敗為止,美軍總共出動一萬五千架次B29轟炸機,日本稍有規模的城市幾乎都被美軍轟炸機光顧。至於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和九日對廣島、長崎的原子彈轟炸,相信大家已經很熟悉了,不再贅述。
平心而論,對於平民的無差別轟炸,有違國際道義和人道主義精神。但戰爭往往就是如此蠻橫殘酷,盟軍對於德國柏林等主要城市的毀滅性轟炸也是一樣,而在此之前,日本早已對中國等國家實施野蠻的無差別轟炸。面對日軍在海外的殘暴行徑,日本人對受害提出的抗議和不平,就顯得虛弱無力了。日本人在申述苦難、鳴放冤屈的同時,首先應該反省自己做為加害者的罪責。
作者介紹|徐靜波
出生於上海。復旦大學日本研究中心教授,副理事長。
研究領域為中日文化關係、中日文化比較。曾在日本神戶大學、東洋大學、京都大學等擔任招聘教授。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被偏誤的日本史:從軍國末路到經濟飛躍》(原標題:從東京大空襲到原子彈)
責任編輯/邱劭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