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生在大江大海時代的我們,這個時代沒有戰爭、沒有戰亂,我們從小衣食無缺,但內心卻極度徬徨。我們生活在一個資訊爆炸、科技快速變遷、文憑薄如一張紙、超級低薪、退休年金快要破產的時代。
似曾相識的出走悲歌
「你為什麼抽菸?」我問。
他給人感覺並不是一個會抽菸的人,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整套的筆挺西裝,禮貌又友善,再加上讀的是醫學,大家都明白對抽菸對身體的危害─我還深深記得當初學解剖的大體老師是個老菸槍,那暗黑色又肺氣腫化的肺,在福馬林浸泡過後,一碰就癱軟到不行,從此下定決心我這輩子都不要抽菸。
「因為我想要傷害我自己。」在我們對彼此熟稔後,他終於鬆口對我說。
沉默大概持續了五秒,這回答如此直白,我沒有繼續追問為什麼,只是深深抱緊了他。
仔細回想他曾經告訴我來到美國這五年,他所經歷過的生活,我知道那代表什麼─在異國生活如此的困難,那些心碎與寂寞無以名狀的時刻,用一種具體與社會化/商業化認可的方式傷害自己,彷彿最能撿拾碎落一地的憂傷。
從埃及醫學院畢業後,他來到美國,為了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你知道在台灣買房子,比在美國還貴嗎?」有天我們談論到關於未來,我告訴他。「我可以理解,在埃及,買房子也可以比在美國華府(D .C)買一層公寓還貴。」他如此回覆。
我很驚訝地重複了一次他說的話,「在埃及買房子比在美國華府(D .C)買一層公寓還貴?」我以為這是個在如台灣地狹人稠的國家才有的困境─買房是台灣年輕人獨有的艱難。
「是的。埃及大概有九千兩百萬人,但大部分的人口都集中在兩個大城市,約1%的土地,所以房價不可思議的昂貴。」
他曾經告訴我,他在醫學生時期就立定志向要成為移植外科醫師,但埃及的法律並不准許移植,他唯一的辦法就是來美國。
「妳呢? 妳為什麼來美國?」第一次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他問我。
「因為我對全球衛生有興趣,我看到哈佛的全球手術推廣團隊當初在徵人,我知道要完成夢想就必須離開我的國家,而且我真的很喜歡法默醫師的理念,於是我申請了,也上了,所以我來了……」
那些關於離鄉背井的理由,不論是他的或是我的,在第一次見面時只需一分鐘就可以解釋。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們用了更多的談話,來瞭解彼此背後更深層離開自己國家的理由。
「埃及在2011年經歷了一場革命,當時政局很不穩,那也是我離開的那一年。」「埃及人也有『美國夢』。聽說你住在美國,人們會認為你住在一個天堂:進步、有錢,努力就有收穫。這些美國夢,你可以說他對,或者不對,但在美國,的確努力就可能會有收穫。例如說我在埃及,不論我多努力,因為法律不准許移植,所以我再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成為我想成為的醫生,但在美國,只要我從不抱怨、努力工作,我就有可能進到哈佛、在一個世界知名的大學裡擔任住院醫師,進而接受到全世界最好的住院醫師訓練。雖然在美國,要進到頂尖的大學醫院裡當住院醫師非常困難,但只要我還在這個國家努力,有一天,這些事都『可能』發生:接受世界頂尖的訓練,然後成為移植外科醫師。這是我如果不離開埃及,就沒辦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