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2很像,但是是2的幼齡化版本。可愛對所有的成人而言,幾乎都是會造成困擾的讚美,因為那通常是幼童或幼獸的專利。可愛的東西會令人開心、令人想保護,甚至令人想親近,但絲毫不令人尊敬。可愛的東西往往也非常無助,任人搓圓捏扁,全身上下對別人沒有任何威脅性,這是一般成人都不想自處的境界。但有些人的確非常可愛,的確會令人油然而生「好可愛~」的感覺,也可能會因此發出讚美。
在很多場合裡,說別人可愛沒什麼關係,因為你無論如何無法因為對方弱勢無助而傷害對方。但可愛常常是一種言者無意,但對被讚美的人非常難堪的貶低,非常難堪。非常難堪的理由是:可愛的東西是比我低一階的弱勢階級,我不會認真看待,遑論平等以待。言者無意,但其實言者有意,只是自己不知道那是一種最真實的貶損,容許自己用情緒反應掩蓋。「妳好可愛~」這個案例中的亞洲女性是學術專業人士,但她在學術發表場合受到這種讚美之後,處境和地位馬上被無端降級了,馬上。她精心準備的專業內容不被同儕以可敬的夥伴或對手來看待,整個人成為他人的美感欣賞對象。好淒慘。
以上說的這些,也許不一定是性騷擾,而是性別騷擾,或甚是一種歧視,也常常發生在種族和族群之間,只是在女性身上剛剛好最常見。
之所以達成這個結論,來自今日發生在我身上的小事:我穿短窄裙出門,走一走需要偶爾拉個裙子,因為它會上捲,到一個尷尬的長度。我對不熟識的男性友人提及,讓對方理解我拉裙子的行為。他表示他們雖然不能體會,但是很願意觀賞(enjoy watching)。這不是什麼安全的發言,很有可能被女性判定為糟糕的對話或甚糟糕的人。但我當下,或後來,都不覺得那很糟糕。我考慮了幾個變項,首先是人。一方面見面過幾次,對方都沒有任何冒犯行為,對共舞中的不便也善於自我檢討。二方面場合是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的舞池,他的陳述接近客觀現實。換一個其他正常有禮貌的生理男性來說同一句話,我應該也不會覺得很糟糕。但如果場景是在東亞,不是自由派的此地此區,我顯然會覺得這人講這話很糟糕。我當下不確定為什麼換一個社會會有這麼大的差異。現在我分析出:
因為那個處境下,那份膚淺的讚美之詞,對我不會造成傷害。
且不論穿短窄裙在東亞就足以被負面評價,在舞池裡放任裙擺縮捲,而不是時時刻刻雙手拉下,為自己今日錯誤的著裝選擇贖罪,也是個很明顯的受指責之處。但是在這裡,就算真的走光,首先沒有人會給我騷貨或蕩婦這種評價;再來是沒有人很在意身體露出這個客觀事實,和性跟道德的連結很弱,大家只覺得是品味問題。
因為讚美隱含的評價而受貶損的情境裡,那些把對方當成是審美對象,而審美連結了其他責任的讚美,都先不要。
如果覺得讚美內容和情境太複雜,很難判斷,只要想像你自己身處男子監獄,你有個精壯結實,而且體型大你一半的獄友,而且你對獄友沒有興趣。任何你不希望獄友對你說的話、做的事,就不要對別人做。
作者介紹|麟左馬
寫過歷史小說《矯情之家》、出版過科幻小說《全面屍控之謎》、準備出版社會寫實小說《韓式偶像包袱》,正在寫政治寓言。能研究的題材就能寫。 但寫過的 non-fiction 還是遠多於 fiction。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方格子(原標題:哪種讚美算是性騷擾)
責任編輯/林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