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後再返回應數暨理論物理系。在那時候,霍金令人膽顫心驚的輪椅駕馭惡名已經傳遍兩大洲,學生會預先前往國王大道和銀街,攔下往來汽車、貨車和腳踏車,但霍金還是依然莽撞硬闖,霸佔路權高速前行,朋友都很擔心他被貨車撞死的機率會高於肌萎縮脊髓側索硬化症。
下午四點,霍金會再次出現在應數暨理論物理系交誼廳門口。茶聚時間是這個系的固定儀式,原本閒置的空盪盪交誼廳,突然間又充斥震耳欲聾的談話聲和杯盤交碰聲響。參加茶聚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多半穿得像個營建工人。曾有人說,霍金的相對論研究群看來就像遇上壞日子的搖滾樂團。他們聊的不是閒話家常,話題包括蟲洞、歐氏區間(Euclidean region)、純量場和黑洞。方程式潦草寫在矮桌桌面。霍金以急智巧思為談話內容定基調,不過他從前的學生表示,茶聚時聽他幾句評述的收穫遠超過聽旁人一小時演講。霍金擅長以簡短語句解釋深奧意涵。讀過他的授課筆記你就會明白,他選用的字彙是如何精準說明他的意思。
下午四點半,交誼廳又像早先迅速擠滿人那般快速清空,室內長型日光燈管除了一盞之外也全都熄滅。這時霍金駛回辦公室,繼續工作到晚間七點。霍金的學生發現,接近傍晚時他比較有空協助他們。
霍金有時在學院吃晚餐,有時則在特別改裝的廂型車裡吃飯,那是動用一九八八年以色列沃爾夫物理學獎獎金購買的,飯後司機會載他去聽音樂會或去劇院。若是提姆的學校有音樂會,他就會前往聆聽提姆拉大提琴。提姆跟姊姊露西一樣都學習大提琴,而且演奏得很好。
晚上時間霍金大都待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一九八九年十二月某晚,我到霍金的辦公室和他討論我第一本寫他的書。我們討論了黑洞,我也讀了一段文字請他確認正確與否。那時我發起牢騷,說自己文筆單調乏味,而編輯又反對在科學書中穿插趣味、幽默,這時霍金說:「應該要很有趣才對啊,告訴他,是我講的!」我很有把握藉此反駁編輯,畢竟霍金的作品賣了好幾百萬冊。
這時我看著字詞一個一個掠過螢幕,我嚇了一跳,訊息寫著:「能不能請你幫我扶起來,讓我坐高一點?」糊塗片刻之後我才想通,原來這不是要給我看的,於是我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年輕男看護。他回過神,扶起霍金,幫他調整比較好的姿勢。
當晚訪談結束後我們也釐清了寫作計畫,後來霍金指示助理提供童年和家庭照片,並附上他先前撰寫的相關文稿,包括他的童年和身障等從未發表的內容。同年的五、六月,我完成那本書的科學篇章之後,就和他一道看那些文稿。
轉危為安
當一個人的生活像霍金這般成為萬眾矚目、逢迎的焦點,難免都要展現很不自然的形貌。這時不論一個人多麼穩健、成熟,或者多麼擅長幽默看待自己,你都不容易洞察事情的真相。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霍金一直勸說旁人別把他當成次等人類。他的勸說成效太好了,他已經讓大家信服,原來他是個超等人類。他從來沒有刻意鼓動這種想法,他說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別認為他有任何過人之處或比不上別人。然而評論者認為,其實他根本不排斥超級英雄形象。說句公道話,有誰會拒絕呢?那種形象很有趣,還能賣書。此外,阻止別人給自己冠上任何形象有用嗎?霍金針對此點提出說明:「當旁人稱之為勇氣,總讓我覺得困窘;我不過是因應眼前處境,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有人認為這種說詞是假作謙遜,但也有人認為這是英勇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