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爸爸都曾說「以後不要賣魚,好好讀書」
爸每天都在家,與我們一起在阿公家吃飯。他不吃隔夜菜,只要是他特別喜歡吃的,阿嬤就會煮特別多。爸夾起吳郭魚,說有土味,他自己拿回來的白鯧,也說很腥。他吃飯不會準時,都得撥通電話叫他吃飯,「再等一下,牌還沒算好」,他說,算好便會回家吃飯。
本來只有週二、週四,台灣彩券的大樂透開賣後,變成週二、週四、週五,再後來換玩五三九,變成平日每天。
他說他一天花一千多,他說魚攤能賺十萬。
我的數學不好,以為十萬減個四、五萬還可以。以為他只會賭這樣。
以為自己更認真賣魚,就能讓生活變好。
每個週末,我顧起魚攤的蛤、蚵、魚,攤位上的魚我只認得白鯧、肉魚、吳郭魚。我問爸,爸叫我問阿公。
阿公拿起冷凍與現流的白鯧,教我看背上的藍色與鱗片上的微微虹光分辨鮮度,教我從魚鰭魚尾分辨不同品種的白鯧:魚鰭長且魚尾如剪刀的,是正鯧;體色偏灰、魚鰭短的是暗鯧;魚鰭、魚尾短短,鰭邊形狀如流蘇是斗鯧。他問我哪種好吃,我說正鯧,暗鯧與斗鯧偏軟。阿公稱讚嘴刁的我,又拿起白口與黑喉。
每個週末不去私立國中的輔導課,在魚攤上生物課。蝦不選紅頭,小卷不選紅身。春末吃海蛤,養殖蛤不選脫皮,台灣蚵不能賣綠肚。這是阿公魚攤的第一學期。
沒有生來就會賣魚的人。阿公說賣魚要學,學一輩子。
爸說賣魚要學,學一下子。
他們都說以後不要賣魚,好好讀書。
阿公:記得要幫家裡,要好好賣魚。沒有再提好好讀書…
週末賣魚很累,上課變成放假,同學說你都不用假日輔導真好,我回說要不然你來賣魚。「才不要咧,很臭。」對,很臭,我聞到我的前臂仍有魚的血味。當他們這樣回時,我會將手掌摀住同學的嘴,說:「很臭嗎?」手拿開,他說臭死了,接下來都是國中生的垃圾話。
國中時,在魚攤的工作是把魚拿給阿公秤,或是按按磅秤跟客人說價錢,沒多做其他的工作。因為我不想當魚販,不想多踏一步,踏到殺魚的台前,拿起魚刨鱗,剪刀剪開魚的皮肉。這些不想,我沒有說出口。
「你是魚販之子啊,得努力一點,不管你是單親還是什麼,你要為你的身分爭一口氣啊。」當時的導師這樣跟我說,埋入了什麼責任又什麼身分的。我的成績還過得去,便沒人管我要不要出席假日輔導。我的假日起得比上課還早,在空蕩無人的清晨市場等到熱絡,像上課鐘響,只不過我是魚攤上的學徒,被人叫喊。
「很爽喔。」同學常在禮拜一對我說。我又聞了我的手掌。
只有我缺席的假日輔導,教室的空氣好了一些。
「幹麼賣魚啦?」臉素淨、頭髮抹上髮膠的男孩問過我。他約我出遊,我不曾說好,每次都說要幫家裡。「真的很孝順欸你。」我笑笑無語。我與他在某個假日午後出遊,忘記去哪了,只記得沒睡午覺的疲憊讓我的臉漲紅,天色都沒暗,就說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