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的變成有限,顛倒啊,這個佛教叫顛倒見。此生應該是無限的,生命如此美好,不是應該無限的嗎?怎麼我們會活得如此困苦呢?人間名利權勢不應該那麼重要,身外物嘛;但是你怎麼流落在這樣的無窮無盡的追逐中呢?使本來無限的生命轉成有限,而本來有限的心知,反而往無限擴張的名利場權力圈衝過去!這是人生的大顛倒。心知執著物,無限的心就此流落在有限物欲的爭逐之中。
我們借用佛門的說法:「乘願而來」─因為我們的心總有心願在,而心願未了,就落在某一個物裡面,轉世投胎而來。到了紅塵滾滾的這邊呢?卻是「應劫而生」─劫難就等在這個地方。因為人比人氣死人,你不想定的已經定了,你想定的它偏不定。「不見其成功」且「不知其所歸」就是「殆已」!不管你多麼苦多麼累,都「其行盡如馳,莫之能止」,這不是完全落空了嗎?
所以人生在世通過〈齊物論〉來說,有兩大問題,一在「一受其成形」的「命定」,二在「其形化」的人生不同階段中所激發之心靈無限的價值自覺,你不是光成形喔,你還會形化,成形就是我只是我,我不可能是別人。此生已經定在那裡,遺傳因子已經在那裡,長相、身材、性向、才情已經定了,說是成形,也就是「吾生也有涯」。
「形化」是從少年的十五二十時,歷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以至「知天命」的五十歲,這一生命成長的歷程變化太大了。原來在歲月之流裡,人的本身是會變化的,不是說我成形,就已經定在那裡;定在那裡叫命中注定,因為你已經定了,你就是這個人,就是這樣的長相,就是這樣的才氣。你不僅定在那裡,而且還會形化,只有在童少的成長歲月是美好的。
在嬰兒幼稚期與童年之間的天真,自然流露,讓人覺得可愛;到十五二十時是大家一起青春亮麗,底下的形化就看自家的造化了。所以孔子一生講的都不是形化的問題,他講的都是生命成長中心靈飛越的問題:「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都在講心靈的成長。他沒有講體能的下降,講身材的變化,那就越來越差;三十四十五十,每十年就大有不同,那是「髮蒼蒼,視茫茫,而齒牙動搖」的走下坡路,只有精神心靈才有「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心靈成長而開顯生命境界的空間。
在形化中成長,青春一去不回,引來「其心與之然」。問題在你的心怎麼會「與之然」─形體在長成,而心在感傷,為的是年華不再了,這或許是成長的代價!而「其心與之然」就大可不必,那是你的心知跟著形體一起化,心也在搖擺,也在起落。現代人不是跟著股票在起落嗎?不是跟著匯率在搖擺嗎?人生也就隨著心知的執著定常而起落無常、搖擺不定了。所以我們可以「乘願而來」,卻不可墮入「應劫而生」的劫難。因為「知也無涯」,是你想要的,別人也想要,比是比不完的。所以莊子會說:「其行盡如馳,莫之能止。」沒有人停得下前進的腳步。
年命有盡逍遙遊。
人生面對雙重難關,卻不免兩頭落空,生命存在可以無限,卻因心知執著而成了。
作者介紹|王邦雄
臺灣雲林人,民國三十年生。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文化大學哲研所畢業,獲國家文學博士學位。曾任鵝湖月刊社社長、文化大學哲學系所教授、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暨哲研所所長、淡江大學中文系所教授。
擅長以具體的生活經驗談論哲學,數十年來積極於民間講學。著有《韓非子的哲學》、《老子的哲學》、《儒道之間》、《中國哲學論集》、《道家思想經典文論》、《走過人生關卡》、《老子道德經的現代解讀》、《老子十二講》、《莊子內七篇.外秋水.雜天下的現代解讀》、《莊子寓言說解》、《莊子七講》、《生命的學問十二講》、《緣命之間》等書。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走出莊子的逍遙路》(原標題:乘願而來,也應劫而生)
責任編輯/李艾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