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看到父親過世的新聞,回台奔喪,埋怨我沒有通知他。我說這是父親的意思,是媒體擅自披露了消息。祖父紅著眼睛罵我:「那是你爸爸,你要聽他的,但他也是我兒子。」
說起來很荒謬,父親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頂天立地的形象,我真的從來沒想過,他同時也有著「兒子」的身分。聽祖父這麼說,我心很痛,更加愧疚。
直到經歷這些,我才知道,原來葬禮上常常聽到的「節哀順變」有多麼令人難受。節哀談何容易,又要如何順變?
我只能寄情於工作,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守護父親的殯葬事業上,然而我越想彌補,卻越茫然。
我喜歡殯葬嗎?坦白說,我喜歡陪伴家屬,但並不喜歡殯葬。小時候我曾經很害怕死亡,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後會做的那些「儀式」。
我不喜歡往生被、不喜歡念佛機、不喜歡這些形式,如果連我自己都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說服家屬做儀式?
但是,我怎麼能不喜歡殯葬?我不是答應了父親要接班嗎?這就是我唯一能為父親做的事,我有什麼資格不喜歡?
更何況,我現在不就是正享受著父親留給我的資源嗎?這一切都是殯葬為我帶來的,我怎麼能夠一邊得到資源,一邊不情願?
我被困在這種種念頭裡,動彈不得,我一邊當小冬瓜,一邊痛恨小冬瓜。我找不到郭憲鴻,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很痛苦,非常痛苦。
歸零後,父親來入夢
我試圖讓自己振作,但我甚至連父親的遺物都沒辦法整理。
所有的遺物都像是部時光機器,能夠將我拉回往日時光。只要是有父親生活痕跡的東西,無論是寫過的字、穿過的衣服、用過的茶具,都令我感受到莫大的恐懼。
有很多人要我去看父親在電視節目上的訪談,甚至還有製作單位把父親上過的集數燒錄成光碟送我,但我真的不敢看。我一拿到,就把它們全部塞進抽屜裡,一擺就是好多年。
我是這麼懦弱,以至於沒辦法面對父親的遺物,沒辦法看父親上過的節目,也沒辦法面對自己。
更糟糕的是,當我和父親合夥人的訴訟進行了一段時間後,刑事、民事……一場場審議與官司令我心力交瘁。我疲憊得不得了,終於認清自己無法再待在父親留下的公司裡。
我決定淨身出戶,徹底歸零。所有的一切都沒了,父親沒了,公司沒了,我把父親的事業搞砸了。
我沒有守住自己對父親的承諾,無論我喜歡不喜歡殯葬,想不想當小冬瓜,都已經辦不到了。
我很挫折,每件事都是如此絕望,甚至讓我起了輕生的念頭。我不敢告訴任何人,這念頭卻在我心中不斷持續發酵,鑿出了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有天夜裡,我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著了,不知道是父親心疼我,還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父親過世後,從來沒夢見過父親的我,竟然夢見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