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圍棋》老棋手的話:一步之差也許一輩子都追不到

2015-06-01 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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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當職業還是愛好,多數熱愛下棋的人都會思考這個問題。

圍棋當職業還是愛好,多數熱愛下棋的人都會思考這個問題。

但有一點必須把持,即主從之分:「馭棋而勿馭於棋」。作為業餘嗜好,機油便是機油,是人生途徑上的潤滑劑,不可拿來作汽油燒。凡才智之士,琴棋書畫,性之所近,各有所近,亦必有所長,以之怡情遣興,可以進退自如,但以之為安身立命的基礎,必須經營,尤其在今日高度競爭的開放社會,是容不得你猶豫徬徨的。

編按:本篇轉載清華大學前校長沈君山給徒弟施懿宸的第三封信:〈馭棋而勿馭於棋〉。施懿宸就讀台大博士班期間,決定再嘗試一次職業棋士選拔,以些微之差落敗,師父沈君山知道後,直言追求職棋生涯的時機已過。

原作者說明:2005年春節期間,我收到施懿宸一封賀年的信,報告他過去一年的一些事。說他現在台大讀博士班,已經有論文發表,但始終不能忘情圍棋,對於當年沒有成為職業棋士,一直感覺遺憾。去暑台灣棋院招考職業棋士,他也去應試,開始時連勝數盤,成績很好,但在關鍵決賽時,因為和一門重頭課的考試撞期,未能專注,以些微之差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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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回他的函,初寫的時候,原只以懿宸一人為對象,開始以後,覺得也可以寫給所有喜歡圍棋而未能做成職業棋士的年輕棋友,愈寫愈長,又夾雜一些圍棋故事,已經完全不能算是私人信函了。 

 

沈君山字「馭棋而勿馭於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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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 宸:

你的賀年卡和燕窩都收到了。

一步之差也許一輩子都追不到

我想我應該恭賀你沒有被錄取做職業棋士,怎麼還在搖來晃去呢?當初選了走讀書的路,沒有繼續學棋,那時你年紀還小,當然只是父母的意思,但路已選了,便得繼續走下去。人生的途徑原不是完全由得自己,但只要是正途,個性不是絕對排斥的,努力專心的耕耘,幾分努力便總有幾分收穫。你現在忽然想轉回頭去做職業棋士,不要說追不上張栩,便像林至涵(註)他們,或許只有一步之差,這一步卻也許是努力一輩子也追不上的。圍棋是零和的競爭,做一個在底層打轉的職業棋士,很痛苦也沒有什麼意思。

以你現在的棋力,做個教學的師範棋士已綽綽有餘,你又喜歡帶小孩,以後開個棋社教棋也是可以的,不過現在不必想這麼多,先把學業告一段落再說。

馭棋而勿馭於棋

從你11歲拜師開始,因為那時你是要走職業的路,我便教你「追二兔不得一兔」,這也是我在王立誠王銘琬他們出國時對他們說的。現在你不做職業棋士了,圍棋卻已成你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我再送你一句話:「馭棋而勿馭於棋」。這是師父的切身的體驗。

朋友常笑我教人追二兔不得一兔,自己卻追那麼多兔子,其實這不盡然。也是有意也是形勢促成,我的一生。安身立命怡情分成三塊,安身是學術教育,立命是兩岸族群,棋橋文章則是怡情適性。我不知道自己的天性是否適合做學者,但我那個時代,台灣在地球上還只屬於第三世界,國家本身也風雨飄搖,出國是年輕人最好的出路,父母便安排我出國,既然出了國,就得讀博士,讀完博士,要留下來,異國異鄉異文化,做專業學者是自然的選擇。

追的兔子只有一隻,其他都是外務

到了40歲那年,決定回國,那時台灣的環境,再做天文學術研究既不可能也無意義,決心放棄。當時也是有很大壓力的,無論如何,可以說到了40歲不惑之年,才不再隨波逐流,做了一生第一次獨立判斷自主的選擇。從此在清華一耽就是30年,我後半生追的安身的兔子,其實只有一隻,便是教育辦學,其他都是外務。

今天看來,在那個時代,這些外務,對國家社會的貢獻,可能比正業還大些,但對我自己而言,若專心辦學,早早的選擇做了清大校長,好好發展清華,以我個人的條件和那時的環境或許也可以像辛志平(註)的新竹省中,高梓(註)的竹師附小,有一個沈君山的清大的。人難知足,今天回首望去,仍不無有些悵然。

圍棋上每一次輸贏,也許都讓人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幸福與悲傷。
圍棋上每一次輸贏,也許都讓人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幸福與悲傷。相關報導:南韓棋士的殘酷戰鬥:圍困中求存活的棋子「完生」

此時此刻寫此信時,正是春節第一天的清晨,現在春節不興放炮仗了,除了窗外小溪流水的潺潺,再沒有別的聲音。春雨的水珠打在玻璃上,泛起一朵朵雨花,匯集起來成為一條條小渠,再沿著玻璃紋路流下,也許是碰到一個凸起罷,忽然的會轉個彎向旁邊轉出去,再斜斜的,劃出一道痕跡,但總都匯集到窗沿,沿著窗沿流下,注入春泥。初初水珠打到窗戶上時,並不知道它將來要走怎樣的軌跡吧,但無論如何,下一個雨花再流下來,便把上一個水花的痕跡掩沒了。

主業、嗜好必須把持主從之分

還是回來說棋,圍棋這隻兔子,確是迷人得很,王安石稱之為木野狐,一點也不錯,它幫你消除壓力,帶來快樂,但凡是真正的棋友必也曾為之廢寢忘食,誤時誤事,賢者難免,我們當然更都有過這樣的經驗。

但有一點必須把持,即主從之分:「馭棋而勿馭於棋」。作為業餘嗜好,機油便是機油,是人生途徑上的潤滑劑,不可拿來作汽油燒。凡才智之士,琴棋書畫,性之所近,各有所近,亦必有所長,以之怡情遣興,可以進退自如,但以之為安身立命的基礎,必須經營,尤其在今日高度競爭的開放社會,是容不得你猶豫徬徨的。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舉兩位我們都熟悉的棋人為例,給「馭棋而勿馭於棋」和「經營人生」這兩句話作註腳。

馭棋而不馭於棋,林文伯(註)是最好的一個例子;我和他是老棋友,30年前他在交大做學生時,我是清大的理學院長,兩校一牆之隔,他常應我之約來下棋,下得晚了,校門已關,便翻牆回去,有一次似乎是被教官發現了,惹了點小麻煩,好在當時交大的校長盛慶錸也是棋友,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棋乃雅事,翻牆弈棋,有過亦是雅過,不可深責,盛頗是斯言,乃不了了之。

林文柏 衝刺事業 絕跡棋社

林大學畢業之後,棋力大進,在台灣成為數一數二的棋士(但與師父下棋,始終分先,輸贏亦略當,我懷疑他是感我越牆緩頰之恩,關鍵時不知不覺的有點手軟),他軍訓回來,參加第一次全國大賽,贏得冠軍,獲獎金10萬元,當時10萬元相當教授半年的薪資,林十分得意,每天的往弈園(註)跑,頗有棋錢好賺之意,我對他說,今天台灣並沒有職業棋士的環境,你今年贏了10萬元,明年有把握再贏10萬元嗎。

他後來絕跡棋社,專心事業,以這10萬元為基礎,又以棋為媒,在相關科技同行間建立起廣泛的人脈,今天他的公司每年有上百億的生意。事業有成之後,成立海峰文教基金會,回饋圍棋,現在偶在網上見到他,棋的銳利雖不如昔,但在董事長級中,也還是世界一流的,林是馭棋而不為棋所馭的典範。

至於經營人生,張栩是最好的例子。張父錫遠,棋友們暱稱張爸爸的,最近寫了一系列的文章(以後聽說會出書),追述他培養張栩成才的經過,頗值得一讀。望子成龍,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但亦要看子女的天賦個性。「量才適性」的發展,張栩是一個最成功的特列。但也有更多的所謂「神童」,父母盼好心切,乃至揠苗助長,反把子女壓垮了,神童神童,前途維艱,天下父母,誡之誡之!

張栩、夏銜譽、施懿宸

張栩成名之後,有記者著書說翁明顯(註)和我爭做他義父。林海峰爭收他為徒等等,捕風捉影。他現在是許多青少年的偶像,我把我知道的他的事,在此作為故事說說,你也許早已聽過,但再看一遍也無妨。我將來再出文集,給你的信或許也會收入,讓不知棋的讀者讀讀也好。

張栩6、7歲時,張爸爸帶他來應昌期(註)基金會下棋。那時我是基金會的董事長,凡「神童」出國,大概都要經過我面試一局,贏了才許出去,後來王立誠王銘琬成名回來,記者錦上添花,說我是他們師父,其實是一步棋也沒教過,頂多可算科舉時代典試大員房師和門生間的關係。不過,人在深山有遠親,總是好事,我也飄飄然的居之不疑。這些年來,真正想收的徒弟只有三個:夏銜譽、你和張栩。

夏銜譽確是不世出的棋才,是應昌期最喜歡最要培養的神童。但因為過去神童出國(去日本)學棋、棋雖學好了,卻都留下來,成為日本棋士,這使得應昌期耿耿於懷,就要夏做個「本土神童」,給他一切在國內學棋的機會,也資助他出國比賽,但卻不許他去日本學弈。這在當時台灣的環境,缺少與同齡少年真刀真槍磨練的機會,對棋力的成長,可能是有妨礙而不現實的。後來夏竟因此輟弈。應為之十分傷心,曾私下對我說:「我惟一的希望完了。」這在倔強從不服輸的他是極少有的。

張栩、沈君山義父子緣份

且說我想收夏為徒,應先生卻反對,他說:「沈董事長棋力不怎麼樣不說,棋品更差,炒豆子(把棋子在棋罐裡抓得嘩嘩響),拔蘿蔔(棋子碰到棋盤又拿回去)這些業餘棋士不該犯卻常犯的毛病他全犯,夏銜譽這塊美玉不要讓他糟蹋了。」所以我收不成夏為徒。至於收你為徒,應先生卻沒有說什麼,可能是有他的眼光吧。等到張栩來時,應因為夏輟弈的事,十分灰心,也就不怎麼管,我授張四子下了兩盤,他靈活綿密的棋風,專心致志的樣子,令我十分喜歡,直覺的認為將來必成大器,當場就明示暗示的主動要收他為徒,但不知誰給他說了;要拜師就要拜明師,像沈董事長的棋,夏銜譽就不拜他為師。所以,我再怎麼暗示張栩只是靦靦腆腆的,眨著眼睛不說話,我有點窘,但也沒有辦法。

張後來常來基金會學棋,棋力長得很快,人更乖巧沉穩,人人都喜歡他,當然包括沈董事長在內,打算收他作徒弟的心思,一直沒有斷,張栩自己也知道,有一天他忽然跑來問我:「你喜不喜歡我?」我當然說:「喜歡喲!」他說:「那你做我乾爹好不好?」這真令我一驚;做師父不夠格,做乾爹總可以吧,這一招倒沒想到,高高興興的答應了。那時翁明顯要收張栩為義子的事,已安排得差不多,有那多嘴不想成人之美的人,在背後閒言閒語:「人家翁董事長已經要收張栩做義子了,沈董事長還要搶人……」我聽了馬上說「一個乾爹可收幾個乾兒子,一個乾兒子為什麼不可拜幾個乾爹?又不是真爸爸!」言之似乎成理,翁董也欣然同意,於是兩人一齊做乾爹,同日收張栩為義子,宴開三桌儀式隆重,客是翁董請的,乾爹卻是分別拜,有照片為證。

做了乾爹之後,翁董又送金又送銀,又要資助他出國,我一介教授,除了一副雲子圍棋外,別無他禮。雖然這副雲子規格頗高,是陳祖德(註)代表大陸圍棋會送的,據說是特級品,當時對外只送了四副。台灣是應老先生一副,我一副,大概是因為推動兩岸圍棋交流,提升國際圍棋文化等有功。我轉送給張栩也有寶劍贈志士之意,但總覺不夠分量。有一天張栩到基金會來下棋,下完棋來找我,支支吾吾一陣,然後說:「董事長你做了我乾爹,就不能收我做徒弟了。」我望著他覺得又可愛又可笑,他一直還怕我強收他為徒呢!瞇著眼看他一陣,看得他臉色忽青忽白,才哈哈大笑:「不收,不收,不收了。」他鬆了口氣,就接著說:「那你幫我尋一個好師父,好不好?」我說:「好喲,你想拜誰做師父?」他不假思索的答:「林國手啦。」

張栩拜林海峰為師的緣由

原來是想拜海峰為師!這也在情理之中,海峰一直是國內少年棋士的偶像,無論棋力人品,也確當得起棋士模範。對於去日本學棋的台灣少年棋士,他都盡力協助,但他是個非常實在的君子,把收徒視為一種承諾,收了就要認真教,早年認為自己還要在棋壇打拚,分不出時間來照顧小孩,就不肯收,後來他漸入中年也覺得在棋壇站穩腳了,就透露出可以收徒的意願,但他收徒是認真的,徒弟要住在他家,日夕相處,不但教下棋,也教做人,這在日本叫「內弟子」,內弟子不在多,能傳衣缽就行,像曹薰絃收李昌鎬(註)為徒就是一例,至於木谷實一下就收幾十個,家裡像開幼稚園一樣,那是特例,也是日本二次大戰後,特殊的環境使然。至於吳清源收徒,是神仙教棋,既不照顧生活也很少下棋,只是講幾句讓人似懂非懂,玄之又玄的棋理,那更是獨樹一幟了。

但林海峰是凡人,是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的凡人,雖說有收徒之願,卻猶猶豫豫挑挑剔剔好幾年也沒收一個,你差點做他徒弟,當然知道。那時他因為下棋忙,不像現在這樣常來台灣,我記得那一次回來,住在福華,介紹拜託他收徒的媒人多得很,我為了乾兒子,不得不也去三姑六婆一番。海峰和我是老友,他做人又周到,見到面免不了先東南西北的扯了一通,慢慢的談到收徒的題目上,我先說夏銜譽,說夏的棋風銳利,是把小剃刀,下下去的話,會是 田(註)第二。」

海峰嘆口氣:「唉,可惜了。他為什麼不下棋了?」

我說:「沒有辦法呀。但還有一個小孩,個性棋風都像吳清源,好好調教,會做吳清源第二也說不定。」

「哦,像吳老師?」海峰整個人都坐直起來,吳老師的地位和 田又不一樣,一般棋士連比都不敢比,在海峰心目中更像神仙一樣。他睜大眼瞪著我,沈博士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沈博士的棋力不怎麼樣,嘴力卻是可讓林國手九子,處變不驚,態度悠然的說:「一點不錯,你也知道他,就是張栩。」「哦,張栩……」張栩,林當然知道,有人給他介紹過,可能也下過棋。「1952年吳清源回來,在中山堂下表演賽,他讓你6子,你11歲吧。」我緊接著說。「10歲半,輸了1目,那時以為他不會收我做徒弟,也去不成日本了。」海峰也接著回答。

已是近半個世紀前的事了,那時我和海峰常下棋,他叫小神童,我叫大神童,師父我也做過神童呢!懿宸,你不知道吧。真是,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就過去了。

回想往事,不過一瞬,我很快轉回正題又對海峰說:「張栩現在也不過你那時的年紀,你讓他6子保證你要輸。」海峰也接著回答。

「4子也讓不動呀。」

「所以……」

後來,海峰就真的收了張栩做內弟子,這件事促成的人很多,張爸爸的安排當然最關鍵,上面所述雖加油添醋一點,但實有其事,這你也知道。張栩去了日本,海峰身教棋教(他不會言教),但和張爸爸張媽媽先講好,不准去日本看兒子,怕分了他的心,張爸爸張媽媽思子心切,有時就拜託乾爹傳話,沈君山雖是張栩的乾爹,卻更是海峰的老友,海峰總不能拒絕老友去看他。

我那時常出國,有時是去日本,有時是去美國,卻在東京轉機。只要有可能,一個電話就去代代木的林宅,海峰多半有事,可能也懂老友的真意,就由張栩來地鐵車站接,再一同慢慢的走回家,所以他的成長,我是感覺到的。有一次印象最深刻,張栩忽然不要學棋了,消息傳來,我頗吃驚,他的父母當然更憂心忡忡,正好我要去美國開會,乃捨直飛的華航不搭,到東京去轉機停了一天。

圍棋是最純的純心智競技

張栩的個性沉靜,但不軟弱,拿定了主意,就不容易改變,他這次要放棄學棋肯定是思考掙扎過很久的,一個成長少年去國離鄉孤身生活的調適是一個問題,圍棋的撞牆必是更大的原因。純心智的修煉,學問也好,技藝也好,到一個階段,就會遇到一個高原(plateau),再怎樣就是上不去。這時,愈是天賦高愈是自我要求強,就愈是痛苦。

圍棋是最純的純心智競技,更上層樓,靠知識的少,靠境界的多,業精於勤,勤能補拙,這時卻似乎愈補愈拙,「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伊人卻是愈去愈遠,「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燈火處處闌珊,那人卻總是撲朔迷離。

這種痛苦,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雖不是圍棋,我年輕時也曾經歷,坐在去代代木的地鐵上,那經歷的回憶還陣陣襲來。到站時張栩已在,清秀的身影顯得十分孤單,我們一起慢慢的走回去,在路上我講了個愛因斯坦的故事,愛因斯坦也喜歡圍棋,但不會下,岩本薰(註 )送給他一個棋盤,他放在辦公室,據說常常望著空棋盤凝思,現在這辦公室已換了好幾個主人,棋盤卻還在。

當年愛因斯坦建構廣義相對論,在迷宮裡摸索了8年,終差最後一步,有時以為解決了,轉出去了,忽然迎面又來一道牆,空歡喜一場。8年後碰見了大數學家希伯特,一朝相談,豁然開朗,10天內兩人都把最後的方程式寫出來了,所以後世史家常說愛因斯坦給了廣義相對論物理的靈魂,數學軀殼的最後一劃卻是希伯特的。

我講了這個故事,在林宅住了一夕,第2天就走了,後來,張爸爸張媽媽也去了東京慰藉兒子(海峰還是通人情的),再後來,張栩就一帆風順了。

張栩成名之後,有一段時期,因為兵役問題,不能回國,此問題解決後他才回來,已是弱冠的青年了,爸爸媽媽帶了他一起到新竹來看我,說是還要請乾爹指教。他坐在沙發上還是有點靦靦腆腆的,但微笑中卻充滿了自信。

現在乾爹還能指教什麼呢?不得追二兔等他早已身體力行了。望著如此俊秀出眾的義子,知道他執著專情的個性,想起不久前聽說的他的一些感情風波,趕快結婚安定下來,或者是惟一的當務之急吧。於是以「成功的男人後面必定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這句老話開頭,給他講了兩個現成的故事。

編按:以下為沈施師徒話家常的內容,故不再詳細分段,請讀者按個人興趣細讀或速覽。

一個是關於林老師和林師母的。話說當年林海峰23歲得了名人,成為國寶級青年,人家給他介紹女友,他卻說不升9段不結婚。等到升了9段,婚姻大事就成國家大事,不但父執輩熱心,蔣夫人也關切,聽說曾把海峰的姑丈,當時的總統府侍衛長吳嵩慶將軍找去,要他負責此事切實辦好。一時東京台北之間,相親之士絡繹於途,相來相去,大 城的王海弟小姐,名門閨秀,才貌出眾,是不二人選,叔叔伯伯們看中了,還把太上老君請出來,去給吳清源老師說了,吳老師正在打譜,當即把海峰找來曉以關關雎鳩君子好逑之義,又把一顆棋子,拍的一聲,打在關鍵處,說道:「捷足先登,要點先佔,人生大事,不可緩著,化優勢為勝勢,維持局面簡明,最為重要!」海峰本就心儀伊人,吳老師這麼當頭一喝,更如醍醐灌頂,馬上積極落子,以後人生棋局,就一直維持簡明勝勢了。

從小就懂禮貌的張栩,聽了這番似講棋似說道有點八卦又事涉長輩的長篇大論,不敢答腔,只是嘻嘻的笑。

「那乾爹再給你說個故事,木谷實小林光一(註)你是知道的了。」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但張栩還是禮貌的回答:

「木谷老師小林老師是知道,不過木谷老師沒見過,我去日本時他已過世了。」

「那木谷老師,是古今中外第一圍棋教育家,」我開始講古,「他門下弟子70人加起來超過500段,這是空前絕後絕對不會再被打破的金氏紀錄。木谷實有眼光,肯用心,機緣也好,但成此大業最偉大的還不是木谷實。」

「哦?」

「木谷夫人才真了不起。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日本投降,木谷實對吳清源的十番棋也以降級收場。西洋有句諺語:Those who can, do. Those who can't, teach.(能者作,不能者教,此處作是創造之意。)木谷心知肚明,棋藝上要想打敗吳清源是不可能的了,乃另關蹊徑,創辦木谷道場,當時日本敗戰之後,民窮財盡,百姓衣食難繼更不知前途何在,木谷乃四處尋求棋才,說服父母,帶回道場作「內弟子」,但木谷只管棋,道場一切雜務,56歲到17、18歲大大小小幾十個小孩的管理教養都由木谷夫人負責,事實上木谷實身體一直不大好,中年以後高血壓愈來愈嚴重,自己就是個病人,一切也要夫人照顧,所以曠古絕今天下聞名的木谷道場,也許稱為木谷美春(夫人閨名)道場更名副其實。」

「木谷道場我曾去過,還下了盤生平三難忘的棋之一(註 ),這個以後再談。且說1960年左右,世界圍棋全是日本人天下,日本棋院也以圍棋國際化為己任,常派專業棋士赴美宣揚國粹,吳清源岩本薰都去過,但主力卻是女棋士。這也正合適,那些白人老美的棋,女棋士殺殺綽綽有餘,原不需牛刀。而且,她們在棋盤上殺得凶,棋盤外言談舉止卻是傳統日本女性的溫良恭讓,所以往往更受歡迎。那時我剛讀完書,在普林斯敦大學作博士後,通英文有汽車又是美國本因坊,是最好的司機兼翻譯。

木谷實的女兒木谷禮子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女棋士(後來還得過女子本因坊),也曾在1961年訪美,還到普大來下過一次指導棋,那次我也權充司機之職,普大有位知名的數學教授Fox,圍棋也是業餘四段,是當時美東白人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禮子授他三子,他自以為可以一戰,不知一下就崩潰了。對於一位溫文嫻靜的年輕女士,有這麼厲害,Fox打心底佩服起,問我她何時開始學棋,我給他說明木谷的家世,木谷小姐聽我滔滔不絕的,知道是在說她,就用眼神詢問,我因為不通日文,只好在紙上寫下回答,有點不好意思,她卻大方的一笑。

1962年我出國後第一次回台,途經東京,也第一次造訪日本棋院,特地向他們問起木谷道場,他們就安排了我去拜訪。天下聞名的木谷道場外表並不起眼,比一般住家稍稍大些的日式平房。木谷先生和禮子小姐在玄關迎接,隔間還有好多雙小眼睛覷著,他們想看看美國來的本因坊是怎麼個樣子?

這次我們有真正的翻譯了,一位日本棋院的幹事,還有在日留學的大學同班同學劉遠中也陪著一齊去,在客廳稍稍寒暄了一番,木谷先生謝謝我在美駕車接待禮子,我伸出兩手作握輪狀,嘴裡說「卡米卡則」(神風攻擊機),劉君還不甚懂,禮子小姐卻先笑出來,原來因為車開得很猛,一位也是棋友的日本名書法家柳田泰雲形容做「卡米卡則」,因此出了名,來訪的職業棋士,不論男女老少,坐上我的車就先打招呼,「No 卡米卡則」,車主依照日本禮俗,很恭敬的說聲「嗨嗨」,然後卡米卡則如故。我把這給劉君說明了,他轉譯給木谷實,木谷望著我眨眨眼睛。我伸出一隻手先作弈棋落子狀,然後又收回來指指自己,說:「卡米卡則」這下木谷懂了,嘴裡「嗯,卡米卡則」手指也作下棋狀,指指我又縮縮背裝做很害怕的樣子,全屋子都笑起來。棋友相見原不需要什麼語言,很快就會回歸真正的手談,我們卡米卡則來卡米卡則去一番之後,就安排下棋。

在去木谷家的路上,棋院的幹事就告訴我,木谷實自己已不太下棋,但會安排一位新從韓國來的小孩,請我指導一番。指導小孩我經驗很多,當然欣然同意,但亦未免稍有失望,路遠迢迢的來,怎麼只和小孩下盤棋呢?棋院幹事看出我的心意,好心的告訴我,這小孩最近受五子贏了 田,棋界都認為是不世出的神童,意下也有叫我不要太輕敵的意思。五子能贏 田,倒是不可大意,所以當木谷實示意要讓我下盤指導棋時,我一邊點頭一邊心裡已有準備。木谷拍了拍掌,又跟著吆呼一聲,隔間的紙門刷的打開,一下就湧進十來二十個小孩,滿屋子的嘰嘰喳喳,禮子小姐站起來用手指在嘴上做了個姿勢,眼睛全室一掃馬上就鴉雀無聲下來,她再走過去把一位最小的小孩牽出來,抱起在榻榻米上的小椅子坐了,我也坐一張特別安排的椅子上(平常他們都是坐在榻榻米上下的)。

我雖知道是要和小小孩下棋,卻不知這麼小,只有6歲又長得矮,仰著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我,木谷實讓他放3子,他就放了,爬起來向我鞠了個躬,再坐回去等我落子,交上手後發覺他殺性很重,也確有棋力,遠遠超過他的年齡,只是畢竟還小,一上來在定石(註)上就吃了個虧,後來又損了些,木谷實讓他投降,他先還硬撐著,後來撐不下去了,木谷又瞪著,就只得把提吃的棋子放到盤上,表示認輸,眼淚已經要盈出眼眶來了,還抿著嘴鞠了個躬。可能因為他最小的關係,平常木谷家人寵著他些,旁觀的大小孩有對他看不順眼的,趁他在外人面前輸了棋,趕著說上兩句風涼話,小小孩忽然哇的嚎啕大哭起來,木谷禮子那時已到廚房去幫母親準備晚餐,聽見擾擾攘攘的聲音,趕出來把小小孩抱去,同時瞪了那群小孩一眼,大小孩們也都跟她走了。

木谷家的晚宴也十分愉快,那盤棋當時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卻念念不能忘了,那輸了棋大哭而去的小小孩就是後來君臨日本棋壇20年的趙治勳!那時他剛剛到日本來還不滿2個月,我能在那個時候遇上,還能讓3子下了一盤,不能不說是特別的機緣。

大約過了8、9年,一次到東京開會,傍晚上去日本棋院轉轉,卻在走廊上碰見禮子小姐,這麼久不見,又是意外相逢,很興奮的相互問候,我還是照舊的稱呼她木谷禮子小姐,她卻十分嚴肅的糾正我說:「小林禮子」,她結婚的事我在圍棋雜誌上早就讀到,先生小林光一,比她小13歲,是數一數二的青年棋士,也是木谷道場出身,想起當年那群被禮子吆來喝去的小孩,不禁莞爾的笑起來。棋院的茶室就在走廊盡頭,我邀請她到那兒坐坐談談:她微一躊躇,也就高高興興的接受了,問侍者要了一張紙,零碎的英文,塗鴉的漢字,夾雜著誇張的手勢,再加上想像,也就傳達了7、8成的意思,十年前這些溝通的方式,又用上了。禮子告訴我結婚以後,有了個女兒,不大下比賽棋了。現在是先生第一,小孩第二,自己第三。

「No Hoinbo Katani Lige?」望著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變化的她,我試探的笑著問。

禮子用手堅決的在空中一劃,

「No Hoinbo Katani Lige?」

然後又加了一句:「But 小林禮子。」

坐了十幾分鐘,她就告辭,說還要到樓上去聽講棋,小林和趙治勳在外地下本因坊決賽的第二局,今天是第二天,樓上的研究室有轉播。

「哦,趙,嗚嗚……」我一邊笑著,一邊用手摀著眼睛,作出流淚的樣子,禮子也跟著笑出聲來,低頭鞠了個深深的躬,轉過身去,一個優雅的身影,踏著碎步走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禮子,又20幾年過去,木谷道場早就解散,禮子也已去世,小林光一趙治勳等還在第一線馳騁,但漸漸的被張栩、山下等日漸巨大的身影遮過。

一邊讓夾著想像的回憶飛馳,一邊零零碎碎的向張栩說著。

我轉回現實:「聽說禮子的女兒小林泉美現在是日本女流第一,兼著女子本因坊和女子名人,是不是?真是家學淵源!」

「聽說追的人很多喔!」我又加上一句。

張栩一直靜靜的聽著,這時抿著嘴笑了一下。我當然知道張栩正在追求泉美,但迷張栩的少女更不少。以後的發展大家都知道,化優勢為勝勢,著著手筋,他一步也不放鬆。張栩喜歡詰棋,也善於創製詰棋,給小林泉美的情書,往往用詰棋製成。譬如去年泉美生日,張栩用手機簡訊傳達情意,就排了兩則詰棋,第一則詰棋中的白棋,排成水字,第二則中則排成大大的羊,原來白水為泉,羊大為美,兩道詰棋隱含了伊人的芳名。

這真是一步絕招,師父太師父還有兩位乾爹不但沒有教他,恐怕連想也沒有想到過,只有讚歎佩服的份了。前幾天我還收到一張從東京寄來的用詰棋製成的賀年卡,下面簽著「張栩」,張姓之後栩名之下,緊緊跟著小小的泉美兩字,這人生最重要的一盤棋,張栩真是弈了完勝之局。

學業告一段落前,弈棋應予節制

張栩的故事寫了這麼多,有點喧賓奪主了。還是回過頭來把信寫完。張栩選擇了專業棋士這條路,因為他自己的天賦努力,也因為父母很早就苦心經營,才有今天的成就。這條路你不可能再走,但他們創造機遇,把握機遇、擴大機遇的態度,還是可以作為你「經營人生」借鏡。至於「馭棋而勿馭於棋」,應多想想林文伯的例子,具體的說,你在學業告一段落前,弈棋應予節制。我兩年前給你的信,說你可以儘量參加出國比賽;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也。這句話現在我要收回,我勸你在學業告一段落前,不再參加代表國家或其他出國的棋賽。

我也對秦世敏(註)說了,要棋協儘量不來找你。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這句話是不錯,但人生途徑,總得有一過程,有一打算。我說學業告一段落,並不是一定要得博士。你若喜歡教學研究,又能淡泊自安,那就要讀完博士,在學術界方可起步。若要打工創業,那早早開始也好,你秉性忠厚通達事理,又有棋為媒,人際關係應該不成問題,但要在企業界成功,或者要更積極進取些。這方面,師父教不了你,多問問在行的,再逐步摸索著學習,很快就會領悟。

這封信裡許多地方用了「經營」此詞,經營這經營那的,似乎商儈之氣很重,師父一輩子沒賺過大錢,對於能賺大錢創造社會財富的人一向敬重,但此處經營兩字不是那個意思。

在我家中客廳,掛著三幅字,一幅是吳清源先生的「親仁善鄰」,一幅是吳大猷先生的「清不絕俗,貞不忤物」,一幅是胡適之先生的「從今後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吳清源先生一生與宗教有緣,寫這幅字時已自棋壇退休,而我當時正在政府任職,他或者以為我真是有權勢的大官,寫親仁善鄰有其特別用意,但下棋肯定不能如此,你現在也不必學。吳大猷先生的幾個字是要來的。大猷老師晚年喜歡寫字自娛,有時寫完了就丟給我,還特別說明,「這是隨便寫寫的,你要就給你。」意下認真寫的,就不給我了。

有一天,難得為吳老師辦了件他還滿意的事,趁著高興,我說「你給我一幅不隨便寫寫的字吧」。他問我要寫什麼,我寫下清不絕俗貞不忤物八個字,老先生翻著眼睛看了我一陣,終於照寫,還落了上款,我趕緊裱起來,深怕他想想不合適,說不定又會要回去。至於胡適之先生這幅字,有半個世紀歷史了。「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他常寫,「從今後」這頂帽子卻不常加。那時我還是一個20剛出頭的大學生。

後來我出國了,父親便幫我收著,17年以後回來,才又檢出來給我,最初掛在辦公室,退休以後才掛在家中客廳,現在常常看它,愈看愈覺那「栽」字包含了多方面的意思。在古代單純的農業社會看天吃飯,崇尚不爭,只要一鋤一鋤的犁下去,便有一鋤一鋤的收穫。現在競爭的工商社會,只是一鋤一鋤的埋頭耕耘就不夠了,要出人頭地,便要及早規畫,佈局人生,然後以定石配合佈局,此即「經營」之意,但在後科技時代,人定可以勝天,如何從與天爭與人爭與自己爭再回歸到與天和與人和又與自己和,那是另一番境界,另一種經營,另一個人生必須面對的挑戰,不過現在你還不需要去想他,只是要循既定佈局,步步為營也要步步爭先,不再蹉跎,更不能再三心二意了。

懿宸,看一幅名家的字,就像擺一局名人的棋,橫看成嶺側成峰,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心情便有不同的領悟。在我台北的辦公室,還掛著一幅何懷碩先生的字:「廬山煙雨浙江潮」。此句取自蘇東坡的名詩「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物,廬山煙雨浙江潮。」此詩意境在禪道之間,是東方文化結晶的極品,但在今天看來似乎稍嫌消極,師父斗膽,將之與西方的薛西弗斯推巨石上山和牛頓海邊撿石子這兩個典故結合起來,把此名詩的末句改為「起腳再尋浙江潮」,寫成一個故事收在《浮生三記》中,為何兄所知,寫了這麼一個條幅加上說明送我,我十分喜歡,拿來掛在辦公室中最顯眼之處,我有個自得卻絕不可學的毛病,對於喜歡的古人詩詞名句,有時覺得其意不合,便改他兩字,使之意境全變,但因功力不足,往往改得似通非通,為行家所笑,像這幅字,何兄寫得龍飛鳳舞,是他主動拿來送我,卻被一位常居海外的行家老友到辦公室來看見,評為「佛頭著糞」搖搖頭而去。但「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此原是自娛,像擺吳清源的譜,尤其佈局之際,改一兩手亦無不可,不過也許不要發表罷了。

這封信總要寫完,就此打住!祝

新年好

沈君山         

2005年2月春節期間

【註】

 林至涵:台灣棋院的傑出年輕職業棋士,為台大學生。

 辛志平:曾擔任新竹省立中學校長28年,一手建立竹中自由均衡的教育風格,在其任內維持不衰。培養人才無數,李遠哲等皆出其門下。

 高梓:曾任新竹師範附小校長,後任全國國小教師研習會主任多年,對台灣的國民小學教育貢獻極大。

 林文伯:台灣最強純業餘棋士。獨資成立海峰文教基金會,請林海峰擔任第一任董事長,推動業餘及大學生圍棋活動。

 弈園:台灣早期聚弈之所,在當時的新公園內,現已拆除。

 翁明顯:台灣棋院的創辦人和獨資贊助人,將職業棋士制度化,並且贊助支持中環盃,成為在台灣本土舉行的第一個世界圍棋錦標賽。

 應昌期、翁明顯、林文伯皆成功的企業家和業餘的圍棋高手,棋力相差在兩子以內。

應昌期一生以倡棋為己任,曾斥資台幣一億(當時幣值)成立應昌期圍棋基金會和獨資贊助獎金最高的世界職業圍棋賽「應氏杯」。在應昌期圍棋基金會成立之初,我曾擔任基金會董事長九年,協助應老圍棋事業之發展,對其奠定台灣圍棋基礎和圍棋國際化之貢獻十分敬重。晚年致力於制定圍棋規則,獨創計點制,為其一生志業重要之一環。

 陳祖德:中國第一個職業九段,成名於1960年代初,吳清源曾認為將會是可和日本一流職業棋士抗衡的中國第一人,但文革中斷了他的棋士生涯,後為中國棋院院長,領導中國圍棋之發展。

 曹董絃、李昌鎬:韓國棋院的職業棋士,曹君臨韓國棋壇20年,現尚活躍世界圍棋舞台。李昌鎬是曹的徒弟,其關係約如林海峰之與張栩,李自1990年代初開始逐漸取代曹韓國第一人的地位,現公認為世界最強棋士,曾獲22個世界冠軍。

  田榮男、岩本薰、小林光一:日本棋院的日籍職業棋士,都曾得過名人或本因坊,領日本棋壇一時之風騷。

王立誠、王銘琬,從台灣赴日的日本棋院職業棋士,也都曾得過名人或本因坊。是日本棋院著名「台灣軍團」的中堅分子(團長林海峰)。

 難忘的三局,另外兩局是:

1959年第一次奪得美國本因坊,與日裔美籍準職業棋士松田決戰第三局。前兩局各勝一盤,本局弈至中盤局面複雜,而我時限將屆,正十分緊張之際,忽然停電,一片漆黑四十分鐘。在這多出來的四十分鐘裡,我將棋局可能變化盡自己能力通盤推演,待電燈復明,打出松田意料之外的一手,局面急轉直下,從此連得三屆美國本因坊,獲忘年棋友楊聯陞教授推譽為抗日英雄,此乃生平快意第一局。

 1981年受兩子勝陳祖德。時兩岸初通往來,陳祖德大病初癒,養 香江金庸宅,經金庸安排,舉辦兩岸對弈第一局。雖非正式比賽,但查夫人奉茶查先生(金庸)記譜規格不同一般,共弈七小時,黑方用了90%的時間,最後記譜奉茶的都散去,白方躺到床上休息(據陳君回憶是睡了一覺),獨黑方苦思不已,後陳九段講評,認為此乃黑完勝之一局。陳君弈棋無論授幾子,從不相讓弈假棋,故此局雖有乘人之危之嫌,也是「精根傾盡」之一局。

  此三局分別弈於紐約、東京、香港各具特殊意義,作為一個業餘棋士,是終身難忘的三局。

 定石,即定式之意。

 秦世敏:中華民國圍棋協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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