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語言之外,台灣的大坌坑文化遺址出土的一件石器,使台灣和後來的泛太平洋島嶼文化聯繫在一起,就是樹及布打棒(見《槍》書三七六頁)。大坌坑文化出現於台灣後,源自大坌坑文化的文明大約在一千年之內逐漸散播到整個南島語族的分布範圍。而由玻里尼西亞考古出來的初民農業社會所用的鍋盆也再度證明這些工具都源自台灣原住民。有人懷疑,台灣花東的巨石文化與復活節島上的巨石文化,也許有些關聯,因此有關復活節島巨石,其實不必硬要想到﹁外太空祖先﹂去。而復活節島文明何以由盛而衰,在戴蒙新作《大崩壞》中也有很好的解釋。
戴蒙的研究裡,凸顯了一個要點。過去台灣古文明出土之後,台灣與大陸考古學家的重點往往只是往西思考「這些古文化和中國大陸有何關係」,而其實台灣原住民的發展方向是往東往南,對覆蓋全球近四分之一面積的海洋島嶼產生莫大的影響,所以西方人的研究方向反倒是「台灣古文明對世界做了哪些貢獻」。雙方的視野與方向實在相差不可以道里計。這一方面是過去「漢族沙文主義」下的盲點,也是台灣地圖之所以要以台灣為中心,而不是依附在亞洲大陸東南一隅的理由之一;二方面是過去台灣考古及人類學家對南島區域不論語言、文化所知均太有限了;三是大概覺得這些都是彈丸小島、落後地區,所以缺乏深入研究的動機。結果有關台灣古文明如何貢獻於全世界,反而是洋人老外,像上述的Blust(美國) 以及Bellwood(澳洲)等人研究出來,再由戴蒙來替台灣發揚光大之,這真是本土學者應該慚愧之處。這個現象自十年前漸有改善,政府及學者已開始放眼於台灣附近外國島嶼的田野調查,希望不久能迎頭趕上。
台灣的政府、學者與人民應該慚愧之處還多著呢!首先,台灣出土的古文化,幾乎大半不被珍惜,從卑南遺址、惠來遺址等為堆土機大量破壞,全世界的考古學家、人類學家不知喪失了多少寶貴的資料。如上述所言,一件大坌坑文化的遺物就可以把台灣原住民農業文化與整個南島語族農業文化聯接起來,這真是無價之寶,台灣已在懵懵懂懂之中喪失多少與世界其他文化相聯繫的無價之寶。
台灣下一個應該建造的博物院,不應該是「嘉義亞洲博物院」或「台中古根漢東方博物館」。政府應該鄭重考慮在原住民原鄉的東岸建造一棟比現在「卑南博物館」更國際級的「南島文化博物館」,把台灣考古出來的珍貴物件,配合上在玻里尼西亞考古出來的農、漁、運輸等物件,並列出來,讓世人知道台灣先住民對全世界的偉大貢獻。讓台北有炫耀台灣父系文化的故宮博物院,台東或花蓮有展示台灣母系文化的南島博物館,相互輝映。讓我們自豪於父系唐山文化之際,也同時來了解及紀念母系內山原住民在五千多年前至二千年前的那一頁輝煌、燦爛以及幾乎無遠弗屆,全人類最早,也最偉大的海洋開拓史。
台灣早在公元前三三00年以前(早於漢族的黃帝時代),先民已憑著當年世界上最好的造船技術,駕一葉之扁舟,邁向無際的太平洋,成為人類有史以來最早也最大的海洋民族,而且仗著農漁業文化優勢,完全取代了當地原來之土著。戴蒙說,大部分玻里尼西亞島嶼幾千年前都是「台灣殖民地」。「海洋台灣」不是自明鄭時代才開始的。而如今,台灣距離成為一個海洋國家,努力與認知實在都非常不足,有愧於祖先。讓我們由認識及保護台灣古文明開始,進而建立「台灣與南島古文明世界級博物館」,讓國人得以恢復遠眺南太平洋海域的宏觀視野,維護台灣的海洋資源、海洋領土,發展海洋科技、海洋產業,重新建立二十一世紀的「海洋台灣」。
*作者為台大醫師,本文選自作者過去數年專欄集結之著作《島嶼DNA》(印刻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