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雨鞋、搭著橡皮艇,經過兩天兩夜的航行,終於抵達南極。當橡皮艇漸漸接近岸邊時,一群頰帶企鵝(Chinstrap)在岸邊搖頭晃腦,正準備要說:「好可愛」,但撲來的氣味卻令人脫口而出:好臭。
是的,企鵝好臭。但在這世界的盡頭,臭和可愛是不違和的。
夏日的南極,大地上或多或少還附著雪,但太陽超長的工時讓極地益加潔白,同時也照亮了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物種的排泄物。當雙腳踏在甫溶的雪地上,陽光熱氣揮發企鵝寶貝們的排泄物,陣陣腥臭味挾著冷風襲來。起初,會摀著鼻子,但習慣了,就會把這個氣味包容在南極的色香味中。只有親身造訪過南極的人,才能明白在圖片、影像的靜謐潔白詩意情境之外,這個遠方大陸其實還有獨特氣味。
氣味震撼在南喬治亞達到最高峰。處在亞南極區的南喬治亞是國王企鵝重要的棲地,最初就是為了看這款脖子有迷人鵝黃色的企鵝而奔赴至此。登上國王企鵝的群聚的Salibury正值淒風苦雨,雨水將大地的雪與土和泥全部混在一起,在踩踏水窪之處,不時還會看到小企鵝的屍體。帶我們上岸的探險隊長Brandon說:「企鵝其實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海裡生活,他們是為了生小孩而上岸,然而小孩難免早夭。」夏天是生殖的季節,生殖的氣味、生命的氣味、生理排泄的氣味,全部交融在眼前與鼻息間。十幾萬對的國王企鵝在這個山谷,完成季節的任務。
企鵝的叫聲是刺耳尖銳的,但當十幾萬對一起合唱時,就成了大地的背景音,山谷裡的企鵝幾乎是一隻靠著一隻取暖。有的企鵝媽媽安靜地守護著肚皮下方的企鵝蛋,還怕一不小心就被天上虎視眈眈的賊鷗奪蛋、毀了小生命。有的企鵝爸爸的腳掌上躲著像外星人般剛出生的小企鵝,小企鵝好奇又害怕地張望一下,立刻躲進爸爸的肚子裡。至於剛滿月的企鵝,則是一身雜毛,咖啡色的身影很難想像他們長大後會變得俊俏,毛茸茸的萌樣賴在父母親的身旁,不時ㄚㄚ叫,討著飯吃。
突然,一陣大雨襲來,企鵝的合唱更劇烈了。企鵝爸爸立刻用身體幫寶寶們擋雨、擋風,不敢隨便亂換姿勢,深怕一挪動方向,小寶貝就著涼。而有些企鵝媽媽比剛剛更冷靜,以無比的耐心與安定守護著肚子下的小東西,將外界的驚擾都排拒到肚皮之外。
暴雨更劇,山谷的低窪區淹起水來。但我卻捨不得走,穿著雨衣,索性坐在地上,觀察企鵝的一舉一動,想陪著他們面對南極的風雨。他們緊緊相依,承受著此地極端的氣候,我只坐了半小時,就有點受不了寒氣從腳底竄起。這還是南極的夏天啊,當冬日來臨,企鵝們要如何承受?終於明白為何在《世界最險惡之旅》一書的開頭會寫著:「我不信世上有誰的日子比帝王企鵝更苦。」
大雨過後,太陽亮了幾分鐘,接著飄下細雪,這十幾萬對企鵝已對天候不為所動,專心地進行夏天繁殖、養育的任務。作為旁觀者的我,分不清是雨還是淚,至於最初直衝腦門的臭氣,也無感了,那反而是強韌生命的印記。
註:南極的夏天是11月至3月,不同的港灣、緯度可看到不同種類的企鵝。
撰文.攝影/ 黃麗如
資深旅遊寫手。著有《酒途的告白》、《極南》、《醒來,在地球的一個角落》。
個人部落格與FB:「享樂遊牧民族」。
本文授權轉載自《小日子》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