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舲赴美是1970年8月,次年3月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雲行於「七四七」弦上〉,記述她搭機離台的心情,形容她13歲自中國到台灣後的21年生活︰「無風無浪的時光,美食美服美屋的時光,鍛鍊靈魂提升自己的時光,戀愛的時光,哭泣的時光,興奮的時光,單調的時光,大發現的時光……。」
菱舲去美那年已33歲。文中雖有「我必回歸」、「當我回家」之句,但在發表那篇散文後即遠離台灣文壇,銷聲匿跡,原因不明。如今,六○年代文友或還記得她的文采身影,年輕讀者則大多不知「張菱舲」其人其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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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5月20日,隱地在《中央日報》副刊讀到定居洛杉磯的詩人張錯發表〈食蓮人〉一文,描述他因「殺爾士」(SARS)驚魂離開香港返回美國家中,從堆疊的郵件中發現一封菱舲的小妹來信,告知菱舲已經去世。張錯傷感之餘娓娓敘述他在台灣讀大學時,投稿《中華日報》副刊及出版第一本詩集,均得到菱舲的熱心協助。後來兩人分別出國,失去聯絡。2001年7月,他們才在紐約一場演講活動裡偶然重逢︰
「但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她不是從前的她,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彼此各自的滄桑,彼此各自的無奈,彼此各自最後歸諸一聲長長的喟歎……」
隱地比菱舲小一歲,看到她驟然離世,不免十分震驚,晚上八點來電話問我看到張錯的文章沒?那天我休假在家沒看到,他即把大致內容念給我聽,念完不勝唏噓說道︰「怎麼已經輪到我們這一代了?我想她的朋友不多,妳是她的朋友,應該知道這個消息……。」最後他還特別加上一句︰「要保重啊。」
放下隱地電話,我打給也是菱舲朋友的懷民,叫他去買一份《中央日報》,看看張錯那篇情意真摯的憶舊悼亡之作。但是電話那頭的懷民歎了一口氣,沉重說道︰「季季,我現在,在荷蘭啊!」
天地如此之大,人的世界如此之小。那短短的幾分鐘之中,在我們的意識裡流動了北美洲的紐約、洛杉磯,亞洲的台北,北歐的荷蘭,以及上世紀六○年代的初識,新世紀03年5月的悼亡。
第二天,我在報社辦公室找到張錯那篇文章,如遠實近的閱讀著。
在那之前,我們已有許多許多年不知菱舲的行蹤。她幾乎不與昔日文友聯絡。偶爾向人問起︰「你有張菱舲的消息嗎?」答案都是沒有。只知她在紐約,聽說生活不太如意。但這也都僅止於「聽說」。隱地在「中副」發現的,則是確確實實白紙黑字;一則張錯悵然書寫的,她已永別人世的消息。
結束與懷民的電話,我默然於客廳與書房間徘徊,一步緩慢一步,對菱舲的回憶層層交疊,恍如一場迷幻之夢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