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日子有多苦呢?李福相說:「那時候,全家人要吃上一斗米,沒有那麼簡單。」有一次他到王功外海釣魚,結果漿斷掉,風又大,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回航;父親連感冒時也無法在家好好休息,必須抱病出海。當年還沒有風浪級數的氣象預報,凌晨二、三點要起床看風向,如果吹東風,浪就平,吹北風,浪就大。
當討海人的太太,可說是「心事誰人知」,丈夫一出海,就要祈禱不要碰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洪耍說,有一次真把她嚇死了,李福相出海沒有回來,她揹著還在襁褓中的兒子,急著到處找人,後來有一個騎鐵馬的人來到家裡,說李福相浮在海上,被隔壁村的船撿上岸了,還有一口氣在,要她別慌,趕緊去把他帶回家。
民國五十一年,船邁入機械化,李福相也曾擔任海腳(台語,即船員),捕過旗魚,一直到民國六十幾年,芳苑外海泥沙淤積愈來愈嚴重,導致海溝愈來愈淺,船的吃水深度不夠,只要浪一大,船很容易直接撞擊到海溝而受損,甚至船身裂開,當時船的材質仍是檜木,而不是現代用的塑鋼,李福相只好放棄捕魚,轉以種蚵為主。至於那幾年出海賺來存下的錢,就買了屋後方的地來耕作,種植稻子、 花生,開始了半農半蚵的生活。
「哪有那麼好命」的半農半蚵生活
芳苑的蚵農並不是一開始就讓牛下海,李福相還記得當年父親捨不得讓牛運蚵,都是用人力挑,來回蚵田三、四次所擔的重量,比用牛運送的還要多。在挑運的重量中,比如好不容易擔了一百台斤,卻只有十台斤是真正能賣錢的蚵肉。
正由於蚵得來不易,雖是種蚵人,卻捨不得吃蚵。李福相說:「哪有那麼好命。」只有在感冒沒有食慾時,才會煮蚵仔湯補身體,平常吃食以蕃薯籤混入米飯,如果吃不飽,再混入給豬吃的草。有一年颱風來襲,浪大到把蚵枝從泥裡翻出來不打緊,蚵枝還反轉一百八十度插回泥中,損失慘重,那年就 是個「歹年冬」。
為了抓緊退潮的時間下蚵田,李福相經常半夜起床觀察潮水,有時凌晨一點多出門做事,到早上十點多才回到家。那時沒有路燈,都是在黑夜中摸著路 旁的竹子找路;早上忙完蚵田,緊接著就到農田裡繼續勞作,問他「不需要午睡?」李福相還是那一句:「哪有那麼好命。」在蚵收成的季節,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不僅天亮要採收,半夜也在採收,那麼大的蚵田,可是用了一萬斤以上的竹子插出來的蚵枝。
「做這行很辛苦,插蚵要認真,不然蚵仔會死掉。」李福相認真種蚵,每次收成回來十一簍左右的量,開蚵的工作洪耍一個人做不來,請人幫忙,一斤的工錢是十元,蚵仔一斤可以賣二十五元,為了省工錢,洪耍可說是卯起全勁,一天可以開出七十台斤的蚵。在那個沒有冰箱的年代,蚵收成後,冬天可以放三天,夏天的話一天就臭掉了,有時候洪耍凌晨一點鐘就起床開蚵,認真工作的程度與李福相可說是不相上下。
為了栽培子孩子,夫妻倆終年無休,努力工作。洪耍說:「我們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我自己沒有讀書,知道不識字的痛苦,只要孩子們有興趣讀,再怎麼辛苦,我們兩個都會想辦法讓他們讀。」有時家用很緊,然而夫妻倆這輩子,從來沒有向別人開口借過一塊錢。
去年,李福相有感於年紀大了,決定退休,帶著小白轉型,與彰化縣海牛鄉土文化推廣協會合作,載運觀光客至潮間帶從事蚵田體驗活動,而農地也改種玉米。在熱鬧的體驗活動中,李福相總是主動參與服務遊客的每個過程,害羞的他,除非你主動出聲,他才會跟你說上幾句話,但是只要你的要求合情合理合法,他會盡力做到最好,甚至超出你的預期。
盡本分,但不張揚。做到最好,但不邀功。李福相的個頭雖小,芳苑的夕陽下,他和小白的身影,卻充滿著男子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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