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搭高鐵到台中,換火車到員林,出站後沿途問路找到舊舊小小的員林客運總站。車程近一個半小時,從起站到底站,蔡先生已在那等我許久。上車復開一小段路,小路上塵土飛揚而放眼空曠,每棟屋子都隔得好遠。
這十個月來,我總是心心念念我的雞。其實不是我的雞,但牠們在我心中的意義是這樣了。即使不曾見過,但世間自有難言的的緣分。每隔一兩週請蔡先生幫我寄一箱雞蛋,他向來回得簡短:「好的,明天寄。」到了月底,從不記帳的我再問問他這個月蛋款幾多。近乎無言的默契,過了十個月,終於見到蔡先生和他的雞們了。
一切是從這句話開始的:
「我們是否能以更人道的方式,享用物美價廉的雞蛋?不去剝奪這些活潑叢林 雞後代的生活品質,成為永不見天日且足不著地、移動距離不到5公分的生 物機器。」
「雞已不是生物,而僅是工業製程中的元件,產品就是雞蛋。」
這段話讀得我毛骨悚然,簡直難以面對。雞蛋對我而言是多麼重要啊,蔥油餅、泡麵,加顆蛋就有乞丐變國王的幸福感;獨自住在國外時,甚麼菜都不會做,但任何東西炒蛋就變成美味的一餐: 紅蘿蔔炒蛋、小黃瓜炒蛋、蕃茄炒蛋……更不用提做蛋糕餅乾時,雞蛋有多麼不可或缺了。無論在甜點或料理的王國,雞蛋都是無可取代的靈魂。然而,我們習慣以極其低廉的價錢,獲得這神奇的寶物。為甚麼它可以如此廉價? 難道是因為無止境地壓榨母雞們的生存空間? 這些母雞們不僅是被關著,而是在A4大小的籠子裡緊塞2~5隻。牠們因迅速淘汰而被壓縮的一生中,擠得足不著地,互相踩踏。
我花了一段時間去正視這令人不舒服的事實。就在那個時候,我聽聞了永興畜牧場和真正的放養雞。也就在那個時候,大象盪鞦韆工作室即將開始。或許即所謂的因緣具足:如果當時還在過去任何一家甜點店工作,是不可能說服老闆花將近四倍的價錢買放養雞蛋,而如今這是我的選擇。這是困難的決定,我委實掙扎了一番,別的東西也罷,雞蛋在甜點裡用得那麼兇,蛋的成本幾乎決定了整體的成本。可是,過去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如果還繼續買籠養的雞蛋,等同支持養雞場如此對待母雞們,鼓勵他們壓迫母雞以降低成本。我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我是為了雞們,才買蔡先生的蛋;就算這些蛋吃起來沒有特別美味,我依然願意。幸運而神奇的是,它們確實美味得令人感動,特別鮮美,有著乾淨的甜香。即使簡單的一顆白煮蛋,吃下的瞬間也會令你眼睛一亮,驚喜停格。
許多廠商宣稱自己是放養雞、動福蛋、人道飼養,一但研究追問,才發現所謂的「動物福利蛋」只不過是籠子大一點點;所謂的「放養」,通常只是一天中讓雞出來走動幾分鐘。健康母雞的心靈比較勇敢堅強,籠養雞則極度畏縮怕人,初到空曠環境反令牠們恐慌,恐慌到拼命和同伴擠在一起,甚至活活悶死。牠們已失去活潑和好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