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聞學弟說:「學長,這病患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和我一樣年輕⋯⋯我⋯⋯很捨不得,所以才一直反覆摧壓他的身體,還好學長及時出現,點醒了我!」
我就坐下來,和學弟分享,那時我也是年輕醫師的故事:
那已是10幾年前的某個聖誕夜,下班時天空正下著濛濛細雨,很濕很冷。我趕緊躲進速食店,點了飲料,想要找位子坐著等雨停,才發現一位離職的急診護理人員,也獨自坐在那裡,望著窗外的雨景。
見她發現我,我也就在她前面坐下,她隨即道:「唉!今晚又下雨,很掃興。」我靜靜觀察她,她手上握著乾枯的玫瑰花,葉片已枯得發脆。「每年這時,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想來這。」她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繼續說,「這裡是我和男友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我每年只會來這裡一次,因為在我和他相識的第三年的聖誕夜,他和我約了,卻沒來赴約⋯⋯」
摧枯拉朽拼救人 只為不捨生命
我知道她的男友,是位警察,那天在執勤時,和歹徒扭打時自己中了槍,送來已無心跳血壓,那天我值班,急救他男友的是我,當時的我也和學弟一樣不想放棄,仍記得她男朋友到處插滿管子,反覆急救,胸廓經我重力壓迫,早已凹陷、肋骨也斷了好幾根,直到她趕來急診室,衝入急救室,握住我的手,馬上跪著:「黃醫師,不要不要對他這樣⋯⋯」
我愣住了,甚至反射性想把她推開,因為她阻止了我的急救工作,直到她大喊大叫:「我不要、不要你製造一個植物人給我!」
我才驚醒:原來我急救的手,正在製造一個活死人?
學弟點頭:「醫學教育,向來是搶救生命到底,這一直是我們的天職。」我常常反省著,倘若這天職,製造出更多植物人,我們是在延長軀殼腐敗的時間?還是真的還給患者生命?倘若這天職,忽略了病患本身感受,當摧毀肉體殆盡,我們還是在解除病人的病苦病痛嗎?
學弟手機響起,開刀房找他了,他起身馬上就要離開:「謝謝學長的分享,讓我更清楚自己做了什麼!祝學長聖誕快樂!」
我也站起來,拍拍他肩膀:「聖誕節快樂!」
學弟把門打開,正要出門之際,突然回頭看我:「對了,我忘了告訴學長,我急救一整個平安夜的那個患者,他是⋯⋯我高中同班同學⋯⋯」
隨著他把門關上,坐在值班室椅子上發呆的人換成我了⋯⋯原來這才是促使我學弟急救一整晚,直到我出現提醒方肯罷手的力量。對於生命不捨的情感,不只是病患家屬獨有,身為醫師的我們也會有的!一般民眾又怎麼會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