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專文:人的變奏──談顧福生的畫

2016-02-04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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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福生作品《玫瑰舞影》(左,1976年)與《青空》(右,2013年)。)(誠品畫廊提供)
顧福生作品《玫瑰舞影》(左,1976年)與《青空》(右,2013年)。)(誠品畫廊提供)

後來我跟顧福生變成朋友以後,又從他那裡認識了五月畫會的其他幾位畫家。《現代文學》七、八、九期,便請了顧福生、莊喆,及韓湘寧設計封面,並做插畫。《現代文學》第七期我這樣介紹顧福生,「其作品個人色彩濃厚,擅長人體變形,藉以表現各種抽象之觀念,流露出心靈中難以解脫之掙扎以及不可企求之慾望。用筆爽利,情調沉鬱而富夢幻之詩意。」這大概就是我當時對他的作品的印象吧。那一期中,幾篇小說都配上了顧福生的畫。叢甦的〈廿世紀──不是故事〉配《赤裸的孤獨》,陳若曦的〈喬琪〉配《迷惑》,王禎和的第一篇小說〈鬼、北風、人〉配《我要活下去》,我自己的〈青春〉配《太陽》,幾幅畫倒十分點題,更增加了一些「現代」氣氛。尤其是《我要活下去》是一幅沒有頭的人體,雙手交叉,盤腿而坐,極無賴可是卻拿他無可奈何,很像王禎和小說裡那個性情古怪的秦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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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在顧福生家遇見另外一位畫家,顧福生介紹說是席德進,後來他悄悄告訴我:「席德進這個人,野得很。」席德進那個時候騎了一輛摩托車到處跑,六○年代初,在台北騎摩托車大概還是引人側目的。有一次席德進騎摩托車載了我在萬華的大街小巷裡橫衝直撞,我才覺得顧福生的話沒有錯,席德進是有點野。兩位藝術家的個性畫風完全相反,可是表現在畫裡,卻充滿激情掙扎。席德進外向好動,但他的畫中往往卻達到一片安靜祥和。一九六五夏天我在紐約,去訪顧福生,恰巧席德進也在那裡,席德進興奮得一下就跳到了顧福生的床上,又笑又喊,他是一個完全真率任性的人。顧福生剛在紐約開了一個畫展,席德進寫了一個短評,我覺得裡面有幾段話寫得非常好,值得錄下來。短評題為〈顧福生找回了他自己〉。因為顧福生有一個時期試驗抽象的貼裱畫,席德進不以為然,對顧福生說道:「我仍喜歡你以往以人體表現的畫風,在那兒你能更充分的訴說出你自己,也更動人。」後來顧福生又回到了人體畫,而畫風內容變得更複雜、更戲劇化也更成熟,席德進這樣批評:「顧福生畫上的人(多是他自己)是看不見頭、手、腳的,是個不完全的人。彷彿說:『這就是現代人。』這就是他的哲學觀,也是我們這個動亂時代,一個青年人對世界潛意識的認識。顧福生帶我們宣示出來。

顧福生作品《夜奔′》(左,1964年)和《罌粟夢》(右,1969)。(誠品畫廊提供)
白先勇與顧福生合影。

奇怪的是顧福生生長在一個富裕環境中,而他內心裡卻種植了無限的悲愁,深深的藏在他心底。他看到的人生,是一個毀滅性的、破碎的人生,而他又固執而倔強地承受著。若有人說他是軟弱的,那完全是錯誤,他有一股力量,在同這毀滅性的人生奮鬥,他的藝術,便是他奮鬥之後所獲得的真實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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