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志峰專文:捷運帶不走生命中的鐵道時光

2019-03-1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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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台鐵早年所引進的第一款電聯車:EMU100型電聯車。(盧逸峰攝)

圖為台鐵早年所引進的第一款電聯車:EMU100型電聯車。(盧逸峰攝)

到底鐵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一種浪漫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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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裡有兩條河流和一段鐵道。河流是基隆河和淡水河;鐵道是北淡線。這三條城市的動脈在台北盆地的西北方相交或並行,最後奔流赴海。這三者也是成長過程中難以分割的活動佈景,你很少只看到河流卻看不到鐵道的。比起河流,更靠近生活的活動空間是鐵道,小時候我們稱它:鐵支路。對我來說,看見火車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如果你問我第一次看到火車是什麼時候,我會說自出生以後。三歲之前,住在雙連車站附近,距離鐵道範圍不到二十公尺,但是年紀太小,沒有火車的印象。之後,搬到一樣位在鐵道經過的劍潭,火車就算不是每天看見,也是每天都聽見它的聲音,從清晨到深夜。

在承德橋之前,火車鐵道是最早跨越基隆河劍潭段的橋樑。承德橋是後來才建造的,橋開通的時候,許多人很興奮,紛紛走上橋去看兩岸風光,過了橋,就是大龍峒。小時候,有時會走上堤岸,站在堤岸上,算著火車經行的時刻和時間,估算著自己跑步的速度,想嘗試一下從鐵道穿過河面的快感,但直到小學畢業,始終沒有勇氣嘗試,缺乏跨越的決心。曾聽說,有人走在這段鐵道的半途中,遇到火車迎面駛來,情急之下,跳進了那條黝黑,總是有著漩渦的基隆河。後來呢?沒人知道。當時的父母們總忙著自己的工作或家務,不知小孩心中所想。那種想要跑過河上的鐵道,到達彼岸大龍峒的衝動,像是參加一種穿越障礙的比賽,同學中不乏躍躍欲試的人。然後,一邊想著,忽忽進入了國中階段,拉離了鐵道的魅惑。

住在鐵道旁,偶而也會見到血淋淋的事故現場,總是快步走開,事故的起因常是搶越柵欄,被火車撞上。鐵道也讓我想起祖父,一直沒有特別親近,不過卻記得祖父曾騎著腳踏車,載我騎過這段鐵道和柵欄。那是一個緩坡,祖父騎得很吃力,我則坐在腳踏車前的橫桿上。過了鐵道的下坡路,我記得那時風的吹拂和撫慰,也記得那日午後的溫煦陽光,那是和祖父最親近的時刻,只是那時並不知道。家裡的長輩說,祖父年輕時曾開過火車,那是多久前的事了?現在想起來,我的確曾經看過祖父站在火車頭上的照片,但知道往事的人,多半不在了。祖父從新店的山裡跑到台北,為何選在雙連居住?一定有什麼故事。

台鐵淡水線和捷運淡水線的關渡路段。
台鐵淡水線和捷運淡水線的關渡路段。

火車其實從未遠離學生時期的生活視界。當我到淡水求學時,我終於有了名正言順,每天搭乘火車的理由。我辦了火車的長期通行證,每天走上承德橋,從圓山搭乘火車往返,如果你問我大學四年最大的收穫是什麼,拉近了與鐵道的距離是其中的一項,我不再觀望火車和鐵道,而是在火車上,讓火車順著鐵道帶我到一個從未想到的終點——淡水鎮。在圓山站上車也是一種新奇體驗,最新奇的地方在於,你一邊等著火車進站,一邊聽著附近大鵬劇校的學生,清晨練功的吊嗓,傳入耳際,好像是一種畫外音,悠悠地,與世無涉。劇校也好,北淡線的台鐵列車也好,後來一起消失了,在我入伍那一年。

既然是搭火車,追火車的經驗就不會少,有幾次,我衝進了月台,火車正離站啟動,於是往最後一節車廂跑去,那節車廂車尾的通道,是你跳上火車的最後機會,有時,還帶著點遊戲的心情。我最記得一列黃昏列車,這列車從淡水站開出,到達北投時,等著會車的空檔,會停留十分鐘。十分鐘的空檔,足以讓你溜下車,出站,到街上晃一下,再回到車上。有一次,我又晃出了車站,買了路邊攤販賣的冰水,想要帶回列車上喝,卻已來不及了。站在月台的鐵柵欄外,我看見同車廂的車友帶著笑對我揮手……。還有一次追火車的記憶深刻,那次是到國軍文藝中心聽戲,散戲時,距開往淡水的末班車大約只有二十分鐘,我一路從中華路衝向台北火車站,進到站內,再跑上天橋,穿越六個月台,剛好趕上。我至今還記得那個靠近鄭州路的第六月台,不過等到查票時,才發現學生證和火車通行證一起掉了。最後,我還因遺失學生證,記了一支警告,學生生涯裡唯一的一支。

今天的捷運雖然覆蓋了當日鐵道的舊軌,不過,每一次的重遊淡水,都是一次記憶的甦醒。鐵道鋪展了我從童年到青年的時光,戀戀的風塵。

20190307-《秋刀魚的滋味》封面。(允晨出版提供)
《秋刀魚的滋味》封面。(允晨出版提供)

*作者為允晨文化發行人。本文選自作者新著《秋刀魚的滋味》(允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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