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在台北,端傳媒同仁邀請我去做一個分享會。我選擇了一個有些個人化的題目:「流亡是刻在時代臉上的紅字」。我說,幾乎所有的流亡者都希望抹去臉上的這個紅字。流亡的標簽讓他們覺得受罰、羞恥、挫敗、被棄、被孤立、面臨生存危機、困惑於身份認同。但是,我要講出這些不可言說的痛苦。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米勒(Herta Müller)當年從共產黨專制的羅馬尼亞流亡到德國之後說過,人們在等待你開口,而你又難以啟齒,「沉默讓我們令人不快,說話使我們變得可笑」。但是她說,「我不會拋棄那些讓我變成笑柄的記憶,不會在寫作時棄之不理。」
我的分享演講並不像設想的那樣豐富和流暢,對於不可言說的挑戰顯然未能成功。兩周以後,我在本專欄發表了《我的「改革開放40年」紀念(上)》。我寫道:
「改革開放」是一個宏大敘事,集體暢想。從一開始,我就呼籲個人立場,鼓吹堅持個人價值,記錄個體歷史,警惕時代洪流的挾裹。因此,我要再次以個人的經歷回顧一下幾個「紀念日」的思考,作為對「改革開放四十年」的一個小小的紀念。
「在歷史中發現自己」才是紀念的意思所在
我回顧了我作為媒體人和時評寫作者,經歷了3個「改革開放」整十周年慶,寫下了若干篇紀念文章。我越來越明白,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懷疑,過度包裝的妥協話語是無效的,只能自欺欺人。最終,我與「改革開放」體制的合作走向終結。2008年4月,我在《FT中文網》發表了評論《西藏:真相與民族主義情緒》。
這篇文章帶來了一場長達數年的爭論,也改變了我和家人的命運。然而,再一次,我的個人敘述受阻,本應該在第二周接著發表的下一篇文章,遲遲未能完稿。假如有讀者還在惦念,我為此感到抱歉。
有人會認為,在時代大潮之中,個人的悲歡離合似乎無關宏旨,過於看重難免矯情。然而,這正是我要反對的洗腦話語。正如我在2008年「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之際寫的幾篇紀念文章中所說,「無論你是何種角色,都不要被歷史的大潮淹沒,或者沖刷去你的獨立存在」,「在歷史中發現自己」才是紀念的意思所在。
在藏人自焚超過160人、百萬維吾爾族被關進「再教育營」的今天
本周是西藏起義、達賴喇嘛流亡60周年紀念日。受此激勵,我寫完這個紀念文章的下篇。
在藏人自焚人數超過160人,百萬維吾爾族人被關進「再教育營」的今天,回頭看我的那篇短文《西藏:真相與民族主義情緒》,真是百感交集。這篇文章說:「如果真的站在新聞價值的立場,那麼他們就不會僅僅揭露西方媒體的虛假報導,而且應該質疑中國政府對消息源和國內媒體的雙重控制。毫無疑問,後者對新聞價值的傷害更甚於前者。」 「西方人對中國的歪曲報導,源自不願意傾聽和了解,沉迷於薩義德說的那種東方主義想象,那麼我們對少數民族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