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還是想回家去看看我媽媽。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慶幸當時那樣做了。我跟媽媽說:「功德林先生要我一起到山南去」。她說:「好,你應該去」。她很信任他。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幾分鐘後,她跑著回來,遞給我一頂毛線帽子。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媽。那頂帽子是媽媽送給我最後的禮物。當然,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和許多藏人一樣,我們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人生中很多的「最後一刻」。
1959年3月17日,離開羅布林卡的那天晚上,在功德林先生和帕拉先生的勸說下,尊者完全變了一副裝束。他換上一身普通藏人的深色長袍,戴了一頂毛線滑雪帽。他們還要他把眼鏡摘掉。和幾個隨從一樣,他也在肩上扛了一把長槍。如果穿著平時的衣服,他是絕不可能走出羅布林卡的。帕拉先生也換了一身平民的服裝。他告訴包圍在宮殿門口的民眾,我們出去走一走。人們沒有認出他們,同意了。
我們已經在拉薩河對岸等候。不遠處的空場裡有很多馬。天色暗下來以後,人們陸續把馬牽到岸邊。功德林先生的一位侍從對我說:「牽著這匹馬,不要給任何人。」我說:「好」。我一直牢牢地牽著那匹馬。
突然周圍變得一片漆黑,兩英尺開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來來往往的人越來越多,聲響也越來越大。有人問:「馬在哪兒?」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牽著馬。要我牽馬的人說:「你把馬牽到那邊去。」我照辦了。
這時有一個人走過來了。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他騎上了馬。按照傳統,扶人上馬時,我們要把垂下來的藏袍撩上去,放到他身後。當我這樣做時,那個人說:「突及其」,意思是「謝謝」。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莫名的感動。這個人是誰?天呐,我真的好想知道。他的聲音如此特別。但是容不得我多想,他就走了。
很多人都匆匆騎上馬走了。這時我忽然聽到一位女士的聲音說:「阿媽拉」。我一下意識到,剛才騎馬走的人一定是尊者達賴喇嘛,喊媽媽的這位女士是尊者的姐姐。尊者一家人到了這裡。我這樣想的時候,她們也都騎上馬走了。
幾分鐘後,人們就都走光了。周圍一片漆黑,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河對岸很遠的地方,中國軍營裡發出影影綽綽的燈光。
我和同伴踩著石頭,趟著溪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突然夜色中傳來悉悉邃邃的聲音,不知從哪兒走來一匹形容枯槁的野馬。作為一名佛教徒,我至今覺得這匹馬是什麼人賜給我們的禮物。
我們騎上這匹瘦馬在夜色中到了下一個村子。村民給了我們一些吃喝和一匹好馬,真正的旅程從就從那裡開始了。12歲的我成了尊者達賴喇嘛警衛團中最年輕的成員,隨同他一路抵達印度。今天看來,這一切仍然好像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