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符號中意符(Signifier)與意指(Signified)的關係,靠的是值得信賴的母親,她那渾身富有情感的身體。
當這個過程簡化成機器與人腦的交流,語言學習就與親身接觸的情感作用分離,而意符與意指的關係變成只有操作性的意義,而沒有情感上的意義。語言不再掌握情感的意涵,意涵也不再深植於身體深處,而溝通也不再被認為是身體之間的情感關係,只是一種操作指示的交換作用。我們可以預期,很快就會出現精神的折磨。
另外,第二種轉變其實已經發生在心理領域:年輕人把早年的人格形成階段,花在持續與資訊機器互動,卻越來越少體驗與別人面對面的親身接觸。兒童不再現身於其他兒童面前,卻常和遙遠的某人以虛擬形式溝通,而這個人的身體則存在於無法感覺、無法判斷的空間。
因此,感性已經瀕臨危急關頭。感性是人類的一種能力,讓人能理解無法簡化成語言的非口語表達的訊號。感性(以及敏感度(sensitivity),是非口語表達能力的肢體與性欲面向,可以理解與交流意義)也是人際之間的感應膜,能對別人的知覺產生同理心。同理心並不是一種天生的情感,而是一種需要教化與改良的心理條件,缺少這種教化,同理心就會退縮,就會消失。
有很多證據顯示,溝通體驗的變化正在同理心(自閉趨勢)與感性(對別人的現身敏感度鈍化)領域,造成反常現象。而這種心理與語言互動關係的變化,也可能與當代生活的不穩定有關。不穩定性(Precariousness)不只存在於去疆域化時代的全球勞動環境,也意味著社會整體的分裂、自我認知與時間認知的裂解。時間不再屬於每一個個人,資本家也不再購買每一個人的人生;更精確地說,人從工作場所中被移除,時間變得零碎且與個人無關,可以被資本家取得,也可以被以網路相連的機器重新組合
贏一時就好
大開殺戒那一天,哈里斯穿著一件白色T恤,上面印著黑色的「自然淘汰」四個大字。自然淘汰也出現在哈里斯的日誌裡,幾年之後,也出現在奧維寧的文字中。
就像大部分成長於數十年新自由主義發展中的年輕世代,年輕的哈里斯完全被說服,強者有勝利與領先的權利。這是教育他的社會環境中,他自然吸收到的哲學,也是他喜歡的電玩遊戲中的基本原理。但這個年輕人非常清楚,在真實的社會遊戲中,他不可能贏。所以他決定成為一時的贏家:我要殺人,我就會贏,然後我就會死。
哈里斯與克萊柏德的心理狀態,可以綜合描述為新自由主義意義底下想贏一時的一種自殺形式。
在新自由主義宣稱終結階級鬥爭之後,唯一留下來的社會分類就是贏家與輸家。不再有資本家與工人了,也不再有剝削者與被剝削者了。除非你又強又聰明,否則你悲慘就是活該。
資本家絕對主義(capitalist absolutism)就是建立在大眾(大部分都是無意識的)堅守自然淘汰的哲學。其實犯下大屠殺的人相信:最適者與最強者有權利在社會遊戲中取勝。但他也知道或意識到,他自己既不是最適者,也不是最強者。所以他選擇報復與實現自我主張的唯一可能行動:殺人,然後被殺。
*本文選自時報出版《英雄:大屠殺、自殺與現代人精神困境》,作者法蘭克‧貝拉迪(Franco ‘Bifo’ Berardi),為馬克思主義思想家,歐洲知名作家、理論家,義大利自主主義運動的最重要核心人物。一九七六年成立了知名電台「Alice」,目前在米蘭的布雷拉美術學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Brera)主教社會傳播史課程。研究範疇聚焦在後工業資本社會中的媒體與資訊科技,作品往往結合歷史、哲學、社會、政治、科技、傳播等多重領域,以宏觀的辯證探究當代人的集體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