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後來抓到了一九八四洛杉磯奧運的機會,非常謹慎報導了中國大陸選手的耀眼表現,深受各界矚目,也大大推銷了報份。但當時海峽兩岸還在風聲鶴唳的敵對狀態,再怎麼客觀報導再怎麼自以為周到的拿捏,都不敵有人會打政治小報告從中牟利,甚至冠以「為匪張目」的血滴子。禍不單行,接著有一篇批評雷根總統的社論被大幅扭曲成不可承受的嚴重程度,並以禍害台灣的名義加碼坑殺,因之不只得罪當道也不見容於老東家。
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面追趕,可謂是命途多舛,歹運迭至。天瑞安排以頭版大幅報導舊金山的江南自宅遇刺案,被政治解讀成美洲《中時》在影射江南案是國民黨幹的政治謀殺案。雖然後來江南案被證實確是如此,也對台灣的民主政治發展帶來巨大改革契機,確立了蔣家後代不再接班與解嚴的重大決定,不過當時的報導顯然是被有意與過度的陷害。本書還原當時最大案,幾句話講得清清楚楚,很不容易。這段文章發表時,我正在微微飄雪的札幌,驚讀這篇講述紐約異域徬徨無依的文章,真是志士流亡在大冰雪之中,他重新再想再寫一遍,心情一定相當沉重。
過沒多久,就在未能與聞之下關報,天瑞就如晴天霹靂後流浪在風雨異域街頭的人,他寫給老東家余紀忠的那封信,與當時辭離台北採訪主任後出國的信,真是一前一後,講的無非都是志士心所謂危的沉重心境。庾仲初〈從征詩〉中有兩句話:「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應該很合適用來描述他這時的心情。後來他自行料理生活,並獨自創業弄出一片天地,之後不忘初衷回台創辦《新新聞》。
本書各文中前後被點名的黨政要人不下十餘人,每個人都領了一張好人或是壞人的證書,可以貼在牆上。一系列文章中也顯現了在那種猜疑重重動輒得咎的時代,人會經常犯錯,決策經常無法預測又經常帶來屈打成招的結局。
天瑞在本書中清楚呈現出強韌與設定清楚目標努力完成的性格,在過去戒嚴時代經歷如此多大事,表現出遠遠超過我們同年齡人的地平線。天瑞的恩怨情仇又如此複雜,尤其是與一代報人余紀忠之間牽牽扯扯,有時像父子有時又像走在兩條平行線上的關係,他在年紀輕輕時已像活了好幾輩子,真是辛苦他了。
三十幾年後重拾回憶,一定有時時不能自已之處。書寫過往有如重新走入往日時光,心情不免多所起伏,需要回神後再出發。這些感人的敘說,也讓我深深陷入三十幾年前的情境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作者曾任教育部長、中國醫藥大學校長。本文選自「報紙之死:我與美洲《中時》的創生與消逝」(周天瑞著,印刻出版)推薦序。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