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陳致中夫婦終於回來台灣,沸騰已久的輿論也因此沉寂下來。
當時還有一段小插曲,一位輔仁大學的退學生黎文正在中正紀念堂前絕食靜坐,要求陳水扁下台。二○○六年七月二十六日,我由一位幕僚和一位隨扈陪同前往中正紀念堂探視黎文正,現場擠滿憤怒的反扁群眾,當我穿過人群,突然有一位老榮民衝出來對著我大罵,但我不以為意,還伸手去摟著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沒想到這位老榮民竟停止謾罵。
接下來,我走到黎文正靜坐的地方,請他保重身體,結果換來的是滿臉不屑。隔天這位同學又放話:「如果你(陳水扁)還有良知,請不要再派出你的狗來看我們。」如此一來,我竟成了他口中的狗,媒體跑來問我,我當然很不高興,回他一句:「這樣就是欺負人了」。
我從海外時期就投入政治運動,可以體會反對者的心情,不論是老榮民或是大學生,我都願意用同理心去包容彼此不同的政治態度。即便深入反扁群眾聚集的地方,我沒想過要找一群隨扈來保護,我相信就算政治立場不同,相互之間仍應有最起碼的人格尊重。
話說回來,早期的反國民黨獨裁運動和紅衫軍反扁,存在極大落差,當時我們抗議國民黨利用非法手段剝奪無數台灣人的自由與生命,而國務機要費案則僅是申報方式和費用性質的爭議,兩者不能類比。但是,一件國務機要費案竟捲起了歷史的千堆雪,其中有無意識形態對立下的挾怨報復,我想歷史可以證明。
從扁案看司法現象
阿扁執政八年,全力守護台灣主權於不墜,國民黨則處心積慮想拉他下台,以免台灣人的政權鞏固後,阻斷舊黨國勢力的復辟。
泛藍勢力集結所有力量圍攻阿扁,以國務機要費案做為突破口,透過舊司法勢力,一路追殺阿扁。所以衍生出教唆偽證,更換承審法官,種種違背司法公正性的情節。民進黨如果無法認清扁案本質,舉黨默默,不敢挑戰舊司法體系陰暗一面,如何面對早期遭受司法迫害,被關入黑牢甚或喪失生命的先賢前輩?回想二○○七紅衫軍之亂,當時阿扁所涉及僅國務機要費一案,部分綠營人士則大動作辭去立委,甚至要求阿扁下台。試想,如當時阿扁挺不住黨內壓力辭職下台,而最後國務機要費卻無罪定讞,民進黨要如何向歷史交代?
談到這裡,讓我聯想到郭清江、李界木、謝清志這些從海外歸來的老朋友,他們在司法上的境遇,在在突顯出台灣的司法是威權主義最後的殘留遺毒。郭清江說過,美國的執法者若違法,烏紗帽就不保,但在缺乏司法正義的台灣,只要在政治上選對邊,這些執法者就可以任意扭曲法律,做盡違法的事。我在美國住了二十九年,非常同意郭清江的看法,回台二十三年,更深刻體認司法的幽暗仍跨越時空、無所不在。從蔣家威權統治時代的恣意生殺,轉化成民主時代的枉法肅敵,威權因子依然深埋在若干執法者的腦海中,只要歷史機遇來臨,自然就會「有所作為」。
我們這群從海外返台的人,大多屬於科學專業人士,另外還有一個共通點,都曾因台獨運動而被列入黑名單。前台南市長許添財因海安路地下街工程被起訴,起訴書中直指許添財、郭倍宏等人是台獨分子,顯露出執法者意識底層對台獨思想的反感,所以才會在執法過程中植入與法理無關的意識形態,用來證成被告罪該如此。
*作者為前外交部長。本文選自《陳唐山回憶錄:黑名單與外交部長》(前衛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