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用電影掙得風光時,廖克發其實高興不太起來。
那是到台灣學電影後沒過幾年,他拍出第一部短片《鼠》,入圍了幾個國際影展,很是有藝術性;後來回到馬來西亞,他把片子放給家人看,場面卻安靜得叫人尷尬,有人似懂非懂地說「原來台灣學電影是這樣子」,最後大家默默把DVD收了起來。
那天半夜,廖克發在房間聽到樓下窸窸窣窣的,走下客廳,發現母親獨自坐在電視前,又把《鼠》拿出來看;她心裡滿是不解,為什麼兒子拍了一部得獎的片子,自己卻看不懂?
「我那時就開始在想,你到底想跟誰說話?你也可以拍很個人主義的,但這件事會不會讓你心痛?」在台灣已經待了13年,廖克發的口音被稀釋得淡了,或許是因為當過老師,他講話字句分明地連綿不絕,現在,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讓他明白,心痛來自於家人的不了解,他開始體悟電影是種溫柔的語言,要說得讓人能懂,懂了以後能說點什麼,「就是你在不在乎這件事?有些人想走純藝術,有些人像我,就希望有在地性、地域性,你要找到你跟故事的關係。」
挖掘家族馬共歷史 想把故事講給下一代
來到2016年,他交出紀錄片《不即不離》,這是與家族互相理解、對話的一大步。
在廖克發的記憶裡,他的父親常常不在家,工作有一搭、沒一搭,兩人很少講話,更常爭吵,甚至動粗。曾經他總羨慕別人的童年,於是來到台灣後,自然更加疏遠,某日他驀然回首,才驚覺父子已經9年沒講過半句話。
這讓廖克發開始思索,為何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想著,他開始好奇父親怎麼跟自己的父親相處,才驚覺他對阿公的記憶一片空白,正如全家福照片裡缺席的空位。
拿起鏡頭後,他慢慢發現,原來在太平洋戰爭時,阿公為了對抗日軍,加入馬來西亞共產黨(下稱:馬共),但1945年日本投降後,馬共向英國殖民政府爭取獨立失敗,開始漫長的叢林游擊戰,阿公後來遭到英軍槍殺,當時父親只有幾個月大。
他這才理解,家族的噤聲是種求生,阿嬤為了保護家庭,只得裝作丈夫不存在,這個家裡,再沒人談過阿公,正如馬共在這個國家,仍是不可提起的禁忌。
不可言說的歷史是燙手題材,但廖克發處理得文火慢熟,這趟追尋是給下一代的溫柔寄語,要拍給他年幼的姪女看。
「這部片第一個觀眾就是她,她還沒上學,當然看不懂,但可以把整部片看完,會說『這是公公』、『這是姑姑』,我的目的就是要拍給她。」堅毅的表情溢出溫柔,他說像宮崎駿的電影,都是拍給孫子、孫女,拍電影太辛苦,要有個甜蜜的目標。
「你要拍給下一代人。有一天你也會有下一代,你要怎麼跟小朋友說以前祖先發生的事?如果課本沒有講,你要怎麼跟姪女說,你有個太公,我們來自馬來西亞,發生過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