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上世紀70年代,時代的氛圍荒漠而嚴峻,內裡卻又熱情澎湃,台灣文壇亦然。彼時,作家們創辦雜誌,開闢園地,闡述自身的文學信念;後又熊熊點燃鄉土文學論戰——那是一個各種主義碰撞摩擦迸出燦爛花火的年代,尉天驄的身影及其批判性的文字,是其中重要的一員。
12月17日,尉天驄靜靜走下他的時代舞台,他一生的為人,姿態堅定,待人則溫煦、誠懇,知交無數,且桃李滿天下。「書.人生」專欄特邀尉天驄摯友、作家季季,回憶二人半世紀相交的私誼,以及屬於文學的「我們的時代」。敬悼與送行之餘,撥開歷史的帷幕,我們看見的是清晰的人文精神,留予不同時代的文學愛好者。
天驄善言,文學界馳名。談人,談事,談歷史;談文學、哲學、藝術,無不風生水起,引人入勝。偶而停頓,出現「我想想……」,往往意味著接續而來的可能是上下古今,雄辯舉證,更加滔滔不絕。
這是閱讀尉天驄的第一層樂趣。遺憾的是,這樣的閱讀,已經畫下休止符。幸而,文字比語言持久,我們還能從他的作品裡享有更深一層的閱讀;「尉天驄」這個名字,於是在他的諸多作品裡走向永恆。
天驄的先祖是軍人,其父亦於國共內戰中捐軀,使他童幼之年即成國軍遺族。然而他性格剛毅,樂觀耿直,雖十歲離家流亡,艱辛備嘗仍勇往奮發,終至卓然成家。
2014年7月,天驄遽遭車禍,不良於行,躺臥在床仍不忘創作。2015年9月17—18日,他在「人間」副刊發表傷後第一篇作品〈芒碭山〉;以「家族紀事」敘述尉家先祖的「老黃河」遷移史;以「我的家世」著墨碭山長輩事蹟及他離開家鄉之前的童年生活。在這些漫長的過去式中,天驄穿插了幾句現在進行式,讓我深為感動,也充滿期待:
「我不是詩人,但是我要堅強地活著。於是最早時期的那些回憶,便成了我思想的倉庫。也許在別人或後人看來那是貧瘠的,然而它們卻是我生長的養分,其中充滿著至今還在閃爍的夢幻……」
「我要堅強地活著」,是他在病床上的意志力之宣示;「至今還在閃爍的夢幻」,則是再度強調創作美學的實踐。而「思想的倉庫」,何其龐大又何其深邃,暗喻了〈芒碭山〉是其回憶錄第一篇的雄心。
果不其然,四個多月後,2016年1月25—29日,他在「人間」副刊發表〈寧波西街26號〉。這篇長文如一棵大樹;主幹呈現1969年初與孫桂芝婚後住在他姑父任卓宣經營的帕米爾書店四樓的時光,旁及文壇友人出入其間的趣事軼聞及70年代台灣政治經濟的變貌;枝椏四出,花葉繁複;應該是回憶錄第二篇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