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想到字典編纂,便會將其視為科學。只要上網輸入「define insouciance」(定義「無憂無慮」),谷歌伺服器便會執行神奇的演算法,像蜜蜂一樣嗡嗡作響,跳著神祕舞蹈產生定義。多數討論字典編纂的現代書籍(確實有這種書籍)都是學術性的,因此將定義描述得更像編碼:IF[“general” = gradable,comparable,+copula,+very] THEN echo“adjective” ELSE echo “adverb.”[1]。定義的準確性、解析時的邏輯條件、字典編輯分析詞彙時採取的臨床方法,甚至我們談論字典編纂時使用的語言(「analyze」〔分析〕、「parse」〔解析句子/詞語〕、「clinical」〔臨床的〕和「objective」〔客觀的〕)皆是藉用實驗室的術語。
然而,編字典與科學研究一樣是創造的過程,亦即編輯必須伏案做苦差事,方能編好字典。字典編輯將其成果描繪成「一門藝術與一門科學」,然而我們只是將這件陳舊衣裳批在工作骨架上,以通俗話語簡化說明,指出我們的勞務(創造定義、詳查各種發音、神奇找出「原始印歐語」詞根、挖掘出首度書面用法日期,以及與英語奮戰到底)不僅是遵循一套規則。
我出於隱含意義的原因,將這份職業稱為「技藝」(craft)而非「藝術」(art)。「藝術」會將字典編輯描繪成媒介或管道,亦即一條通電的電線,只是在傳輸未知且陌生的東西。然而,「技藝」則代表悉心關照、重複作業、見習學藝與熟練實踐。多數人都能辦到這件事,但甚少人願意長期投入,苦心孤詣將其做到極致。套句比喻,這種對言語的奉獻精神是瘋癲古怪的。替詞彙下定義跟打籃球時罰球一樣:任何人都能站在罰球線上偶爾罰進一球;人總會走運。但職業選手必須在罰球線上經年累月練投,不斷精進罰球動作以求萬無一失,使出手一氣呵成,習慣成自然。我這種手腳不協調的運動白痴看到球員比賽罰球之後會說:「不會吧?罰進有這麼容易?」
史蒂夫.佩羅說道:「我把它比喻成木匠。你開始幹木工活時會猶豫不決:敲釘子都會失誤,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一旦聘請專業木匠之後,你會發現他們熟能生巧,出手俐落,輕鬆解決你認為難如登天的差事。下定義的人也是如此。」
韋氏公司科學編輯瓊.納爾蒙塔斯指出:「我認為下定義是愈做愈熟練。」她呼應我從長期編字典的人所聽到的感覺。她接著說道:「有人可能會要我下一個定義,我就可以……」此時,她捻了手指,表示嫻熟簡單,說道:「有了。我想到了。」史蒂夫說道:「經驗愈足,能力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