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聯網科技浪潮的摧枯拉朽之下,舊體制正在崩毀,新秩序不斷湧現。在眾多行業中最受衝擊的,就是新聞傳播業。尤其在進入了移動互聯網與社群分眾媒體的時代後,媒體商業模式崩解的幅度更為驚人。往往在新舊尚未完全交替之前,原來被認為是新的已經陳舊。既有對手仍在苟延殘喘,新興對手挟著巨大的科技與資本優勢跨界競爭。如此高度不穩定的迭代模式,加速了典範轉移,甚至讓典範都可能只是過眼浮雲。這是傳媒業的亂紀元。
亂紀元的肇始,主因是資訊科技的進展導致人類存取與傳播資訊行為的根本改變;更深層的動力,其實是在全球金融資本主義肆虐的後工業化世界中,人類因為政經秩序的巨變所產生的疑懼、對重建認同秩序與安全感的想望、以及野心家與資本家利用互聯網科技建構各類「部落化」資訊同溫層以極大化政治與商業利益的種種行動。在只問立場不問是非、「白天不懂夜的黑」的亂紀元中,信任崩解,每個人都成為懷疑論者,客觀真實被迫讓位給主觀認知,譁眾取寵比理性思辨更受歡迎,語意修辭的辯論可以無限上綱成意識形態鬥爭,共同體的邊界在幻滅與動員中不斷伸縮演變。
語言不僅是溝通經驗的工具,實際上也在定義經驗。人類並非僅是活在客觀世界,更是身不由己地活在個別語言當中。「現實世界」極大部分是無意識地建立在群體的語言習慣上。同一個社會現實,用兩種語言表達,結果不可能完全相同。不同的社會所營造的世界,截然不同。即使實際上是同一世界,由於所貼的標籤不同,也會成為兩個世界。互聯網科技的演進,讓人類建構的世界可以在虛擬的數位空間多維展開,高興就抱團,不爽就拉黑,毋需深層理解,遑論表面尊重。正如Harold Isaacs在《群氓之族:群體認同與政治變遷》一書中指出:
「人類的科技越來越全球化,政治卻越來越部落化;人類的傳播系統越來越普及化,對於該傳播哪些東西卻知道得越來越少;人類離其他的行星越來越近,對自己這顆行星上的同類卻越來越不能容忍;活在分裂之中,人類越來越得不到尊嚴,卻越來越趨於分裂。面對世界資源與權力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奪,人類社會正把自己撕裂,撕裂成越來越小的碎片。」
語言習慣可以變遷,對世界的主觀認知或許不同,但無論社會可以裂解到多碎,黨同伐異的程度可以多慘烈,物理定律與數學邏輯仍然是難以撼動的約束條件。對在高度競爭壓力下必須明快決策的企業與政府,以及在信息爆炸之中需要選擇的個人而言,媒體亂紀元中氾濫的「後真相」與「假新聞」所造成的偏頗、混淆與不確定,是必須管理的資安風險。系統愈複雜,風險就不只是外生於系統,而是原生於內部流程與架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