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微博上有列出這首歌詞所用的所有典故,但你不必一條條去對照,也能看出,他就是在神話傳說裡面,擷取一些最帥氣的場面,通過急速的堆砌,讓自己沉浸到那激昂磅薄的情境之中,馳騁想像,請神上身,與之融為一體,終而自命為「萬古第一狂」。
這和古典詩的路數有什麼差異?和傳統文人的路數有什麼差異?和方文山有什麼差異?
差異在:古典詩主流是內斂的、節制的,傳統文人大多是自省的、含蘊的;方文山則是外放、渙漫,而止於堆砌出一個氛圍,進去作一些簡單的嚮往(如〈龍拳〉)或通泛的感慨(如〈東風破〉、〈雙刀〉),這在古典詩學與儒家士大夫的精神傳統中,是不會被肯定的;說狠一點,是「不入流」。而這裡,〈萬神紀〉放得比方文山更加徹底:方文山寫到後面,有時還會拉回來一些,做出一點餘韻(如〈忍者〉、〈刀馬旦〉),「B站方文山」卻是全程高能,一狂到底。
留言評論中,也有人說這個「狂」字並不妥當,然而他的意見,卻也不是我們刻板印象中那種認為不該狂傲,應該中庸、謙卑、沉潛……這樣用老一套價值觀來否定你的古板文人,而是很見要害地指出了矛盾:「上古神話是從無到有的過程,是文明秩序建立的過程,而狂人諸如嵇康李太白之輩,恰好是跳出秩序的瀟灑。」
雖然還是有不少沒看清楚文章的網友,以為他是看不慣這種情調蓄意挑剔,而叫囂著為這「狂」字護航,但也有情理兼具的善意溝通。這很令人意外──通常這種留言區交鋒,都會淪為情緒化的互扣帽子的罵戰,但這裡卻仍有不離文學的商量性質的討論。
再從整體氛圍上來看,「狂傲」在這個群體的情調,已不再是應該貶抑的,而是可以恬然自如地崇尚的。這是他們和傳統文人,和方文山最不一樣的地方:他們徹底放開了顧忌,解放了真實的欲望:我就是要強,就是要大,就是要狂。
方文山雖然也寫過〈龍拳〉這樣的詞,也有中華文化認同和民族情感,但他畢竟是生長在弱勢的台灣,在他出道時,民族主義已經是一再被檢討的意識形態,他大部份的作品,也就還是以人道為依歸,歸於個人情感,帶一點點反省,如〈亂舞春秋〉、〈止戰之殤〉。在我們讀了一肚子古典文學和當代理論的學者、論者眼中,方文山的描寫與感慨,大都失之浮泛膚淺,無足可觀;至於為什麼還有許多歌迷說他寫得好,我們如果不想講「大眾水準不夠」這種肯定要挨罵的話,就講不出什麼話了。不然,換我們來寫幾首看看?
我們沒有寫,或者像我是寫了一些,但沒有流行開來,而今「B站方文山」寫了,然而是以「天然民族主義」的強國思想,將這民族情感去到盡:就是要強,就是要大,就是要狂。相比之下,方文山實在不夠爽,只能黯然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