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跟你說很多冠冕堂皇的話語,等一下我也確實會說,但現在我先說老實話:驅動我作出決定的、最核心的想法,不是什麼大志,而是「不想費力去找別的工作,就繼續做這個好了」。
為了將這個想法合理化,我就把大志端出來。具體做什麼呢?我想:我讀了歷史系和中文系,就做歷史好了。選個最大的題目,那就把中國通史、諸子百家重新講一遍;不可能做得完,但可以先把這範圍圈起來慢慢開發。於是我就跟朋友說:「我們小時候都看過蔡志忠的諸子百家漫畫,鄭問的《刺客列傳》、《東周英雄傳》這些,但長大以後再看就發現它滿多錯誤的,而快三十年過去了,這幾本還在賣,也沒有多少人來畫新的。那我為什麼不來做這個?我可以結合學界近幾十年最新的研究成果,我可以運用現代的多媒體手法,從短篇開始一步步做起。你想,我們這一輩人都漸漸結婚生子了,等小孩長大到可以自己看書,我們會想給他們看什麼?我就來做這個啊!如果真能做到,讓我們下一代小時候看的書裡面,有我這麼一套,這輩子也就值了。」
然後,重點是:「反正我如果去做其他事情,也不會做得比別人好。」
我發現我和很多人都說了這句話。但真的是這樣嗎?
我學歷史,養成的一個習慣是:人家說什麼話,你除了要審慎辨別真假,還要留意他為什麼想要那樣說。對待自己,也要一樣。我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態:我是想要別人更認同我呢?是想把自己說得低一點以避免過度吹噓的嫌疑呢?還是我在逃避思考自己其他的發展可能?
都有。而最要緊的、也最要命的心態,就是:只想做自己愛做、能做的,於是就給自己灌迷湯。
自由自在,人人都愛;你每聽說現在外面工作環境多麼差,會怎樣地把每個人都逼成智障,窮忙、瞎忙……你就更有理由堅持「自由業」這個選擇,從而不去考慮:你要做好、做久、做大,就要有紀律、有組織,要和現實中的生態與規矩相容;你現在不學,不看那些能妥善處理此等問題的公司與案例,那將來輪到你的時候,你會不會變得跟那些被奚落的失敗者、老屁股一樣智障呢?這個問題不用多問,因為你現在就已經是智障了--而且比生理上的智能障礙還糟糕:你是畫地自限。
《蜘蛛人》說「能力愈大,責任愈大」,而我們如果不想多負責,就會傾向把自己說得低能一點,請大家放自己好過。或曰:我不是不負責任,我是想掌控對自己人生、事業、作品的主導權,做有價值的事,不負無意義的、他人強加的責任。這當然也沒錯,但漂亮話誰都會說。誰來決定什麼有意義、什麼有價值呢?主流社會的正常標準是:由利害攸關者(stakeholder)決定,或論公益,或取私利。但你既生活在這年頭,你首先想到的八成會是「只看錢」、「權力」、「虛榮」之類最壞的答案,這樣你就有理由拒絕被評判。那誰才能評判你呢?當然就是你自己,還有以你為中心的愛你的人。這樣,你以自訂規則的方式,把「球員兼裁判」的資格拿到了,似乎可以心安理得地過下去了,但結果當然也就是小圈子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