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謀生者
在藉由二○○八年北京奧運和二○一○年上海世博等活動推動國家建設的中國,他們是一群靠著身體,將國家描繪的偉大藍圖,體現在上海或中國其他城鎮的功臣。在中國被稱為「民工」或「農民工」的這群人,如果不是他們忍著肌肉撕裂般的痛楚揮下鶴嘴鎬,挺著嘎嘎作響的背部或腰骨不停搬運鋼筋,如今可能就沒有狀似鳥巢、造型充滿個性的奧運體育場,或上海那一幢幢充滿近未來感的摩天大樓;如果不是有她們擔任家庭女傭,接下煮飯洗衣、接送孩童、照護年邁雙親等各種家事,上海的男男女女肯定無法在好不容易建設好的摩天大樓中,全心投入辦公室作業。
另一方面,中國在戰後依然屢屢發生像大躍進(一九五八—一九六一年)、文化大革命(一九六六—一九七六年)、天安門事件(一九八九年)等動搖國家的亂事,直到二十一世紀即將到來之際,國家才開始安定下來,其中一群成長於特別落後的農村、到大約二十年前都還沒有機會接受充分教育的無學歷農村出身者,儘管表面上在這個社會主義國家受到「知識分子要向農民學習」這樣的推崇,實際上卻陷入無法賺取現金收入的「難謀生者」窘境。對那些難以謀生的農民來說,大都市確實起到了提供「賺取現金」門路的作用,而這是農村或地方城市都難以做到的。
其中自十九世紀中葉起約一百年間,曾為英國、法國、美國租界和日本人居住區的上海,正如一九二六到二九年間、共在上海住了將近一年的詩人金子光晴,將租界時代的這塊土地評為:「儘管皆為難謀生者投奔之地,二者卻有些許差異,滿洲是攜家帶眷去種松杉之處,上海則是獨自從人前消失,耗個一、兩年去澆熄熱情之處。」(金子光晴著,《骷髏杯》(暫譯),二○○四年,中公文庫)一樣,這裡向來都在接收那些在其他土地上一敗塗地或難以翻身,以至於走投無路的人。
雖然說是接收,但從來就沒有人熱情招待他們,更沒有上海人舉雙手歡迎他們加入。在居住方面,有些低所得者的住所不僅沒有廁所隔間,甚至連沖水馬桶也沒有,只有一個他們稱為「馬桶」的便盆突兀地放在那裡,環境往往十分惡劣。
即使如此,無論是沒有學歷的農民或失業中的外國人、無論勤奮或懶惰、無論有錢或貧窮,就接收背景成謎、來歷不明的人這一點來說,上海算是整個中國獨一無二的特例。這個來者不拒的寬闊胸懷,孕育出中國第一商業都市上海的活力,形塑出這座過去被形容為「魔都上海」、與中國其他都市有明顯區別的城市的獨特魅力。
作為政治中樞的北京沒有上海這般自由,而且如果在規模不大不小的都市出現不說地方話的外人,立刻會引人注意,被由中國共產黨安插在居民之間,一個名為「居民委員會」的自治組織網給網羅通報,肯定無法自在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