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下子扯到了喉嚨口。
「她,她怎麼啦?」我顫顫地問。
「她咒你爺爺呢,大清早送來一個花圈。」
我費了半個小時用一個又一個前赴後繼的謊言,終於把我媽安撫了下來。那天我才第一次發覺,我的腦子不是一般的管用,尤其是在救火的時候,每一個細胞都各司其職。不,是超常發揮。
放下電話,我蹲在地上,笑得抽成一團亂線。笑完了,不知怎的,心
裡有點空。
我從阿姨的眼皮底下偷走了兩天半的時間。準確地說,是三天,但其中有半天是在為她幹活,不計在內。這三天裡我不敢出門,肚子餓了就叫外賣,不敢接手機,也不敢留下任何可追尋的電子蹤跡。那兩個晚上我都和王匡原混在一起,兩人躲在我的小房間裡滾床單,滾累了就趴在床上翻來覆去看《泰坦尼克號》的影碟,直到我們幾乎可以背得下甲板上那個橋段裡的每一句對白。
最後一個晚上王匡原走的時候,神情有點古怪。到了電梯門口,又停下,轉過身來看著我,欲言又止。在被我踢了一腳之後,他才開口。
「小玉,假如傑克沒淹死,你覺得他和露絲,有戲嗎?」他問我,眼睛卻沒有看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說。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他依舊沒有抬頭看我。
「那得看露絲是什麼年紀。露絲要是十八歲,多半有戲。露絲要是四十歲,那就難說,因為露絲已經沒有機會,翻身。」
我看著王匡原走進電梯,腦後有一撮被床單揉亂的頭髮,隨著他身體的動作一蹶一蹶的,像兔子的尾巴。
早上我起床洗臉的時候,發現了這三天休整帶來的驚人後果:鏡子裡的我面色水靈,唇紅齒白。我用略微深色的粉底蓋住了臉頰上的桃紅,又用手指潤著眉筆在眼睛之下抹出兩個黑眼袋,才背著包包出了門。
那天我在公司的表現可圈可點,接受哀悼時神情憔悴麻木,是少一分不及,多一分太過的恰到好處。我甚至懷疑我當年是否填錯了高考志願,假如我填的是中戲或者北影,我說不定已經在某個電影節的紅地毯上亮過相了。
我去了阿姨的辦公室,對那個被我媽忿忿地燒成灰燼的花圈表示了最誠摯的謝意,並不失時機地告訴她:即使是在治喪期間的一片混亂中,我也沒有忘記她布置給我的任務,我把文案趕出來了,在碎片一樣的時間裡見縫插針。
當我把那六頁紙的文案呈現給她時,我發覺她的眼睛裡浮起一絲茫然的神情,彷彿在努力搜尋一件久已忘卻的舊事。
「哦,那個事啊,不急,放這兒吧,我有空再看。」她揮揮手,示意我把文案放到桌角一個金屬文件架上。
那一刻我的舌尖聚集起三千九百句對她母親的親切問候語。它們找不到出口,就在我的腦門上鼓出一個赤紅的包。
我最終無言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這才幡然醒悟:我浪費了一個如此天衣無縫的謊言。我本該把它留著用在將來某個更加急迫的場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