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陽光熱得發燙,山腰上的雲門劇場綠樹疊巒,門前放著一只鐵櫃,是2008年八里排練場大火後,歷經火吻的貨櫃被改成裝置藝術。鄭宗龍站在其中,長髮已經剃成平頭,光打在立體的五官上起伏分明。
「我都睡不著覺欸,因為轉不停啊。」談起最新的舞作,他手在腦袋邊攪了又攪,像要把腦海攪得清澈一些,「想到一些可能性,就轉個不停,從你的角度看過來,我可以很靜,可是我裡面是『啪啦、啪啦、啪啦』一直在翻頁、彈跳、搜索——」
一趟訪問下來,恐懼、害怕以不同形式在他話裡出現,有時他彷彿在思緒裡衝刺起來,嘴巴跟手勢加速追逐腦裡那些碰撞、衝撞、激盪、擺盪、迴盪乃至煙塵落定仍看不太清楚的東西。
吸毒、沉迷網咖 從崎路裡岔出的舞蹈人生
8歲接觸跳舞到現在將近40年,今年他正式從林懷民手中接棒,擔任雲門舞集藝術總監,「說起來很慚愧,我好像還是那個剛學跳舞的孩子,」這件事讓他突然間緩了下來,「真的啊,我如果有長大,我想我不會繼續跳下去了吧。」
孩子的童年生在台北萬華,操著流利台語於街頭叫賣,8歲那年他出於興趣報考舞蹈實驗班,然而人生走上岔路,國三時嚮往兄弟義氣,卻誤碰安非他命,人生第一次上報就是社會版。
他受了2年保護管束才回到校園,高中畢業時成績不甚理想,報考北藝大失利,只得一面幫家裡送貨,一面在台藝大舞蹈系唸夜間部,直到被羅曼菲發掘、鼓勵,才插班報考進入北藝大。
結果進了北藝大,他又陷入迷惘,沒日沒夜地沉迷網咖,《星海爭霸》、《世紀帝國》填充每個夜晚,天光一亮,再跳上機車直奔關渡上課,後來他休學當兵,有一回出公差,遠遠地見到雲門舞集戶外公演,一切才有如當頭棒喝,將他拉回來面對舞蹈。
2002年,鄭宗龍終於考入雲門成為舞者,然而現實又讓他走一回岔路,腰上一顆名為「椎弓解離」的炸彈,炸得他疼痛難耐,最終不得不在2006年退出舞團。那段低谷,鄭宗龍跟在林懷民身邊當司機,見他談吐言行,看他讀什麼書、聽什麼音樂,見了他家裡好大一堵書牆,驚覺自己過去多麼不足,於是用盡老命這裡看、那裡聽,發狂似地把各種養分收進體內。
舞者生涯停滯後,他開始轉向編舞,為雲2陸續創作《牆》、《在路上》、《來》等作,在國際上屢獲佳績,來到2014年,鄭宗龍接任雲2總監,第一部舞作《十三聲》便回頭去找還是孩子的自己,把艋舺街頭的叫賣、吆喝放到現代舞裡,生猛得不可思議。
資訊世界起伏引狂躁 學著與戒不掉的手機共存
古意的孩子接著跑去冰島流浪,伴著冰川火山吃泡麵,最終找到Sigur Rós樂團,陪他寫一部蒼涼無際的《毛月亮》;這回他們大剌剌把136片LED燈放上舞台,巨大人像投影彷彿太初生命,舞者姿態時而張狂搖擺,時而交疊恍若異形,月暈而風,鄭宗龍用每個細節刺向觀眾,靜靜喊出面對科技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