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夢不是人民的夢
國家的「中國夢」是不是人民的夢,那在中國城市裡的上億民工那裡,最能得到答案。「中國夢」要達到理想小康社會,它的一環,就是要控制城市化。對中國當政者來說,「城市人口要是沒管理好,那國家就亂了」。三十年來的改革開放期間,許許多多農民都決定離鄉到城裡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中國向世界市場開放後,本國發達起來的各項製造業都需要勞工,當農村男女來到都市謀生時,像上海這樣的城市也成了世界工廠。《長樂路》上最突出的人物之一,就是來自山東一個礦村的趙小姐。她和上百萬農村人一樣,心滿憧憬的來到上海,這個對她來說連名字都美的地方。
而上海並非她夢中那個美好城市。在一家電子工廠的流水線上吃了兩年苦後,老闆開除了當時三十一歲的趙小姐。他的理由是,她年紀太大了。哭求一番也沒用,工廠政策是,女工一到二十五歲就得走人。哪裡有什麼法規來規範這些工廠的聘用規則和勞動條件呢?國家政策關心的,是要維護這樣的體制:農村來城裡工作的,只得販賣最廉價勞力,不可享有任何城里人享有的權利。
在戶口制度下,趙小姐的孩子不能在城裡就學,成了「留守兒童」。「留守兒童」佔中國兒童人口的五分之一。趙小姐將大兒子帶到城裡,想讓孩子努力學習,在上海長大。但校方知道他的戶籍後,他必須立即停學,回到礦村裡。她的二兒子因母親遠在上海,長期無人照顧關心,個性自閉,精神焦慮。
在中國探訪期間,我曾看到許許多多農民工帶在身邊的子女,在大城市裡無法享有平等的教育權,不被學校接受,不能入學,只能在農民工社區裡自設的,設備缺乏的學校裡上學。比如在北京期間,曾看到這些自發的農民工子女的學校被一一關閉,因為他們不合建校規範。而民工子女無處就學,因為國家不給他們平等教育權。這些孩子的福利和個人發展,不是中國大夢的關注。他們只能在體制的縫隙間求自保。曾有位在北京討生活的民工對我說,「我們都是在同一個天空下生存,為什麼我們沒有和他們同樣的權利?」
《長樂路》裡的趙小姐問着同樣的問題。她和她的孩子常年體驗到什麼是「城市暴力」﹕就是在城市裡國家政策造成的社會隔離。她知道,對她這個階級的人來說,夢想的實現,必是得吃苦一輩子才能掙得的。或甚至是吃苦一輩子也掙不得。農民的身份,在中國是從未改變的,不論中國怎麼變,怎麼崛起,怎麼強大。身為農民,就算在城裡奮鬥一輩子,還是農民。《長樂路》裡道出她不服輸的精神,她與體制搏鬥的故事。
羅伯.史密茲以他切身的觀察和細膩的文字,描繪出許多中國人民的夢想。《長樂路》記錄的不只是一條街上的故事,而是當今中國社會的故事。它是對統治者塑造的「中國夢」做出的一份深切的質疑和批判。
*作者為獨立記者。本文為《長樂路:上海一條馬路上的大城市夢》(時報出版)推荐序。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