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醫生的手邊,人將以超過一萬三千多種不同的方式出問題。將會有超過六千多種的藥物,超過四千多種的治療手段。看向未來,數目還會超過這些。
是人類生來就有一種命名和分類的傾向?還是扎進科學世界,總有將一個巨大的東西分解為更精細的部分的欲望?在西醫發展史上,有一種將巨大的、不可知的分解為一個個小的、相對精確的傾向,它遠遠大於跳脫出來將一群小的歸納為一類大的傾向。現代西醫一百年,就是分解分岔生出枝葉的一百年。
如此,會有一些軟性的、不可精確捉摸的病。抑鬱症這件事,在二十年前,中國人是斷斷不以為是個病的。現在,抑鬱症掛在眾人嘴邊,已成
了一個常用疾病名詞。精神分裂、疼痛、ED(勃起障礙)……都開始有了量表。在時間的滲透下和諸多力量的助力下,它們用一二十年的時間,就會成為一種疾病。多一種疾病,就會多一種診斷、多一種檢查、多一種治療、多一類病人。你我在長壽的路上,就會頭上多一頂疾病的帽子。
應該不算什麼太大膽的想像力吧,按這樣的趨勢,配合潮湧來的網路文化及一幅幅移動電器螢幕,不用太久,會出現諸如「人工腦依賴」這樣的疾病。什麼是「人工腦」?除了人本身以外的其他電子存儲介質、智慧工具。
再稍微發揮一下想像力,二十一世紀已經過去了,在這個世紀末,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疾病,叫做:二十二世紀恐懼症。如果不是恐懼,那換成這個:二十二世紀寂寞病。並非調侃而已,翻一翻傅柯的《瘋癲與文明》。十多年前的法國巴黎「狄德羅論壇」上,一位專家如此延續傅柯的思考—其實每個歷史時代都有它自己認為充分體現其實質的、最占上風的一種瘋癲形式。十九世紀是偏執型或被迫害型妄想。二十世紀是精神分裂症。「將來必是孤獨症無疑,今天就已經初見端倪」。如下這段話,更具穿透醫療和時代的意義:
如果十九世紀偏執症真是這麼一種人,他們以生命為證或窮盡生命來證明突然降臨到他身上的所有事物都具有嚴密的邏輯性,那麼十九世紀實際上是在不停地拷問,為什麼某些人僅僅憑幾篇演說就決定改變他的政治生活。在二十世紀,精神分裂是最具代表性的瘋癲,因為二十世紀是臆想中自命為大解放的世紀(婦女解放、人民解放、性解放、少數民族解放以及市場解放),至少是在文化領域,一個超越所有禁忌和審查制度的身分征服,因而也是在粉碎禁令和邊界之後追尋本真的世紀。」進入二十一世紀,陶醉在符號和財產全世界自由流通所帶來的幸福的自由烏托邦裡的人們,透過近幾年謎一樣浮現,已經稱為良性瘋癲範例的孤獨症,開始探詢交流的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