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我之後,先寒暄幾句,都用浦東話,叫我坐在他的煙榻上,自己就抽起鴉片煙來。同時也叫我橫臥下來,說:「睏下來談談」。他最初說:「你寫的門生帖我收到不少,寫得整齊乾淨,真是不錯。」我說:「我有一件禮物送給你,這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當時接了過去,打開來看,是一本貼報簿,裡面貼了三段剪報,他就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說:「杜先生民間的名聲很大,但報紙上尚少見到新聞,我搜集到三段新聞,特地剪下來送給你。」他聽了面露笑容,急促的說:「讀給我聽,讀給我聽。」我說第一段新聞是:「杭州西冷橋畔,新建『武松墓』,墓碑上刻著『義士武松之墓』,下款具名的是黃某,張某和杜月笙三人。」他聽了這段新聞,哈哈一笑,顯得非常高興。
接著他很急促的問我:「第二段講啥?」我就告訴他,記的是「浦東中學部分校舍坍塌,由杜月笙捐資重建,」他聽了又是「噢!噢!噢!」微笑不已。
等他笑過了,我又讀第三段,記的是靜安寺寺僧爭嘗產,由杜月笙調解平息。他聽後又笑了一陣,他說:「今天端午,收到的禮物很多,但我最喜歡的倒是你的這本簿子,以後有任何新聞,你都替我留心剪下來,補貼在這本簿子上。」接著就閒聊了許多上海掌故,他聽了覺得非常有趣。他說:「你以後多來來,以這個時間為最空閒。」話未說完,來訪的人已經絡繹不絕,於是我和韋鍾秀就告辭了。歸途中,我感到有一種印象,杜氏並不是理想中的偉男子,完全是一個文弱書生的品型,真所謂「英雄見慣亦平常」,但是韋鍾秀對我說:「普通客人去探訪杜先生,他只是用手一揮,指著旁邊的紅木椅子,說:『請坐,請坐』四字為限,坐到煙榻上的人便是上客,要橫臥下來陪他的便是上賓,到他那裡去的人文人極少,他特別看重你,你該常去走走。」
識字不多而明事理
照我的記憶,杜先生最初不是叫月笙,他自己只識得自己的姓名「杜月生」三字。因為浦東人的習慣,取名都叫金生、根生、貴生之類。後來不知道是那位風雅人士在他的「生」字上,加上一個竹字頭,成為「笙」字。才改作「杜月笙」的。
其時他認識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大約只識「一至十」十個數目字,這是我最初見到的情況。後來請了一位教書先生,天天為他讀報,約三十分鐘。此外還給他認兩個方塊字。就這樣經過了若干年,竟會看信看報。
他對熟人並不諱言,一生從未受過教育,只是幼年時由浦東高橋渡海,到對面楊樹浦一間小學校,當了五個月的一年級學生(其時無幼稚園,初讀方字),學費是小洋五毫。到了第五個月,因五毫子籌不到,就此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