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連結了南洋與台灣,現代與古典;他既是台灣作家,也是馬華文學的一員。李永平也是費解的,如何理解他的轉向?如何藉回溯他的一生而看到比文學更寬廣的視野?
入籍台灣的東馬作家李永平,兩周前於淡水過世。在他的作品中,有南洋風土的身世自敘(《拉子婦》與「月河三部曲」),有純淨中文的典範(《吉陵春秋》),有憂患寫實的國族寓言(《朱翎漫遊仙境》、《海東青》)。各方對他的讚譽有加,肯定他連結了南洋與台灣,現代與古典;他既是台灣作家,也是馬華文學的一員。
根留台灣,揮不去大中華情懷
李永平也是費解的。在台灣文學界中,親統人士認定他文筆雖精,但主題駁雜多變;獨派歡迎他根留台灣,卻隱約覺得他的大中華情懷揮之不去。對岸文學圈,仍以中原同心圓的視角,視之為異國風情的華裔作家。對於絕大多數馬華讀者,李永平在數十年間大馬的變遷中幾近缺席。至於出生地婆羅洲,他則是闊別二十多年才重回故里的遊子。
去年他曾經回到西馬柔佛的南方大學,面對年輕的同胞,他自承寫作《吉陵春秋》時,曾經刻意模仿純正的中文,而放棄南洋華人「怪怪的」用語及口音,如今思之不免有後悔之意。而正是同一個心靈,20歲的李永平在1967年初到台北松山機場時,他「看到這塊到處都是漢字的土地,真想頂禮親吻」。
如何理解李永平的轉向?如何藉回溯他的一生,而看到比文學更寬廣的視野?
在李永平50年創作生涯間,亞洲與世界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長居台灣的他,算是親歷了島上的政治變遷;對中國崛起與晚近香港、印、馬的政治變動,李永平也必定不陌生。少年李永平的中國認同當然有其家庭的影響(其父是中文老師),但更多來自英國殖民體制下的種族政治。
然而,面對歷史與變局,最忌「想當然耳」式的理解,尤其是從台灣理解南洋離散的華人社群。
殖民壓迫讓南洋華人心向國共
即便李永平父親一代的中國認同,也不是因為出生在大陸原鄉的簡單結果。南洋華人在上世紀中日戰爭的一九三○年代,自覺地推動「再華化」(re-Sinicization)。他們放棄各自的方言,推動普通話教育並支援中國抗日。而南洋華人之所以心向國共兩黨,正是因為孫蔣毛各自代表了民族解放運動的不同階段,與他們在殖民地中日常體驗的壓迫十分契合。
如果更上溯亞洲人覺醒的根源,最關鍵的事件是一九○五年日俄戰爭。當黃種人國家日本打敗了白種人強國俄羅斯,全亞洲殖民地的知識分子都為之雀躍。弱小民族對獨立解放的追求,貫穿了百年亞洲歷史。
戰後印、馬獨立,婆州人李永平此生只在馬來西亞這個新國家治理下生活四年(1963年~1967年),台灣而非文革時期的中國成為南洋華裔青年的首選並不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