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本科讀的是中文系,但是當時的系主任王靜芝先生每一年在新生入學的時候,都會耳提面命、諄諄訓教:堅持讓所有的同學都要習慣改口,稱本系為「國文系」,而不是「中文系」。因為後一個稱呼,是像稱謂英文、日文、德文、法文一般地將自己國家所使用的語文客體化了。
然而,在靜芝老師眼中天經地義的道理,幾十年後的青年學子就顯然遲疑得多,他們甚至會認為:不過就是語文學習,有那麼不能客觀之必要嗎?
對於文化傳承欲振乏力的憂慮和感慨,靜芝老師是有先見之明的。在他親授的大一「國學導讀」的課,他罕見地說過一次課外閒話。話題,就是上世紀70年代初期的一次特考,距離上課當時,不外幾度春秋的光景。昔年外交人員特考的作文題目是:「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這個題目出自《論語.子路》,翻譯成白話,意思說的是:「即使能夠熟讀《詩經》三百首,而若是授與他政務,卻沒有能力處理;派他出使外國,也不能單獨作主應對,雖然讀過的詩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靜芝老師還苦笑著說:「要是放在今天來考,外交部大概一個人也招不到。」
「專對」,一個日常上的罕用詞;專,是「專征伐」的「專」。發動對於某一諸侯國的戰爭行動,原本是周天子的特權。然而,當周天子積弱、或者是某一諸侯擁有了可以和周天子相抗禮的國力、聲望之時,天子會不得已地將征伐的權柄出讓給這諸侯,故稱「專征伐」—而「專對」,則是奉命出使他國的大夫,也必須在不得凡事請命的異國談判環境限制之下,擁有獨立判斷、做出主張的能力。
特考命題如此,大約是希望一個有志於斡旋涉外事物知情人應該有能力發表其「專對」的主張。跟外人談判,畢竟不是語言溝通順利與否就能完事的。談判者對於自身立場所應堅守的權益必須有極為深刻的理解,以及極為堅定的信念。靜芝老師於是說了一個清代末年的外交故事。
甲午戰爭之後,滿清對東洋的開放,勢有不得不加劇的迫切之感。每一次談判都令那些科舉出身的大老巨公們頭痛不已,因為他們不知道「在國際上,我們應該擁有多少人格」。
當是時,對日開放蘇州租借區的談判就是一個例子。日本人要求在蘇州開設商埠,這是不得已的事,問題在於開放什麼地段讓日本人經營—或者說盤踞。當時,日方的談判代表叫珍田舍己,珍田銜命來蘇,目的是要取蘇州閶門以外的地區開埠。
閶門,早在春秋時代吳王闔閭時就已經建了。當時的闔閭城規模之大,即使在後世言之,也是極為壯觀的一項工程。全城周長47里210步又2尺,外廓68里60步,內外共三城環環相套,城外的護城河就有50到100公尺深。城高2丈8尺,厚1丈7尺,呈「亞」字形,共有水陸城門8座,北面是齊門、平門,東面是匠門、婁門,南面是盤門、蛇門,西面是閶門、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