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表示你應該想像你的讀者很愚蠢。你只是必須用心思考如何溝通。事實上,2019年我發表的專欄〈正視美國農村的真相〉,有一點像是含蓄地重述1991年那篇論文所提的論點。而我以為大多數讀者了解我想表達什麼,雖然我讓他們之中的許多人感到憤怒。
對不誠實保持誠實
現在我們進入名嘴較具爭議性的面向了。我已經說過,現在一切事情都牽涉到政治。其結果是,許多公共評論,不管是有關經濟學或其他任何領域,背後都藏著惡意。
舉最明顯的例子來說,宣稱我們應該降低富人稅率的人,可能假裝是從證據得出這個主張,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沒有證據能說服他們改變看法。在實務中,他們藉由移動球門柱來對付相反的證據—例如,預測柯林頓增稅會導致蕭條的同一批人,現在宣稱柯林頓時代的榮景是雷根1981減稅的長期效果之一。或者他們乾脆說謊,捏造數據和其他假想的事實。
那麼,一個經濟學家名嘴應該如何面對這個現實?我知道許多經濟學家贊同的一個答案是,繼續假裝我們是在進行一場誠信的辯論:攤開證據,解釋為什麼它證明一個觀點是正確的,而另一個是錯誤的,然後就此打住。
你可能猜到,我的看法是,這樣還不夠,這實際上對讀者不公平。當你面對惡意的爭議時,公眾應該不只是被告知這些論點是錯的,而且要被告知它們實際上是出於惡意。再舉另一個例子,指出預測聯準會收購債券會導致通膨失控的人是錯的非常重要。但同樣重要的是,要指出那些預測者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更遑論解釋是什麼原因造成他們犯錯—以及一旦共和黨入主白宮,他們之中有些人就突然改變立場。
換句話說,我們應該誠實地指出政治辯論中普遍存在的不誠實。通常謊言本身就是訊息。這就引向我的最後一個原則。
別害怕談論動機
我希望我們是住在一個可以正常地假設政策辯論是出於誠信的世界。而有些辯論的確是出於誠信。例如,有關「量化寬鬆」(quantitative easing)—聯準會收購債券—實際上是否提振了經濟有很激烈的辯論。我是站在懷疑這一方的,但我尊重樂觀者,而且我相信兩方都願意被說服。
但在21世紀美國的大部分重要政策辯論中,卻有一方的辯論始終出於惡意。我已經表明這必須清楚地被指出,你不應該只是告訴讀者不切實際地主張減稅的勢力是錯的,而且要點明提出這種主張的人是故意不誠實。讓我進一步說清楚,所謂對讀者公平意謂要解釋他們為什麼不誠實。
在大部分情況下,那表示要談到現代美國保守主義的本質,就要談到為右派億萬富豪的利益服務的媒體組織與智庫緊密交織的網絡,和它們實際上已接管了大老黨(即共和黨)。就是這個網絡—「保守主義運動」(movement conservatism)—讓殭屍的想法保持活絡,例如相信減稅的神奇效用。如果你是在進行真正誠信的辯論,那麼攻擊對方的動機就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是與惡意的對手辯論,那麼指出他們的動機只不過是誠實說出真相。
我希望這個世界不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我渴望能回到職涯初期的天真,當時我只想追求正確的答案,而且通常能假設與我辯論的人是在追求相同的目標。但如果你準備當一個有作用的公共知識分子,你面對的是現實世界,而不是你想要的世界。
本書其餘部分主要在討論書名所說的內容:與殭屍辯論,從減稅殭屍到否認氣候變遷殭屍,也包括讓殭屍持續蹣跚前進的保守主義運動。
本書將訴說的是一場為真理、正義和反殭屍之道而戰的故事。我不知道這場戰爭最後能不能獲得全勝,雖然也可能失敗。但那絕對是值得奮鬥的使命。
*作者為普林斯頓大學經濟系教授,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也是《紐約時報》最受歡迎的專欄主筆、《時代雜誌》評鑑最佳的財經部落格作家。本文摘自其新書《克魯曼戰殭屍》(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