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社區當時宛如一個大工地,蓋房工人經常攜家帶眷住在施工的公寓裡。我總是看到白天在工地忙碌的婦女,傍晚在地板生爐火煮飯燒菜,並在廊前沖洗裸身的小孩。
我覺得最美麗的街道,就是我曾經生活了幾十年的富錦街。
我在國一的時候,先是一家人從潮州北上,輾轉租了兩年的房子後,父親覺得生活與就學都不能安定,終於在朋友的介紹下,買下了這間在民生社區裡的二樓公寓。
那時候的富錦街以及整個民生社區還在進行建房整頓工程,四處景象顯得禿露荒蕪,完全看不出日後竟然如此濃蔭華麗的姿樣。我們遷進來時,整排公寓大半空置無人,我和弟弟會穿梭遊蕩在這些空屋裡,甚至爬到屋頂的平台上,去眺看北邊的松山機場,興奮地嚮往著每一架飛機的起落。
民生社區當時宛如一個大工地,蓋房工人經常攜家帶眷住在施工的公寓裡。我總是看到白天在工地忙碌的婦女,傍晚在地板生爐火煮飯燒菜,並在廊前沖洗裸身的小孩,與我們大半公教家庭的拘謹生活,顯得迥然對立不同。然後,看著這樣四處隨著工地遷移的一家家的人,幾個月後隨著屋子建好,就游牧般地消逝出我的日常生命去。
有一次基隆河的大水淹進社區,一樓住戶都搬遷到樓上空著的公寓裡安身。大水這樣漫著不去,大約有一個多星期,我們後來只能在陽台等候救援艇拋出來的麵包救濟。然而,雖是身為困在洪水裡的災戶,大家都安靜等著水退去,然後重新整頓起生活。
那時,身邊的人似乎都在遷徙的狀態,所有的日常事物彷彿也都在拆除或興建的過程中。但是,富錦街在這樣的恍惶不安中,慢慢地畢竟成長安定起來,譬如我還記得烈日下看著工人栽種著細瘦的梧桐樹,無論如何不能想像居然長成需要雙手環抱、並且蔭蓋庇頂的老樹模樣。
我覺得富錦街最鼎盛的時候,就是所有人、花樹與物件,統統終於覺得心安落定的時候。譬如那時半夜摸黑起來,家家戶戶熬夜看威廉波特少棒比賽,覺得整條街同聲喧譁翻騰,心情與心思都相互明白,像是有人辦著什麼喜事的歡欣著。或是元宵節到來,也不必誰來招呼約定,夜裡一暗下去,各家小孩都自然攜燈籠聚到公園,開心地相互穿梭以燈火招呼示意。
有一天母親晚餐時,興奮說起來白天有電影公司來家裡勘景,說我們家陽台沒有搭蓋出去,又正好面對著已經綠意滿溢的小公園,特別適合他們想拍的戲。母親顯得得意,尤其興奮女主角是張艾嘉:「是真真正正的─張─艾─嘉─呢!」但是,後來卻不知為何就沒有下文了。
那以後,就常見到有人用這段路來打燈拍戲,看多了也不覺得怎麼特別了。唯有一次是已經遷校空著的大華小學,說正在拍由林青霞領銜的《八百壯士》,想一睹林青霞風采的人,把富錦街尾興奮地圍了起來,但這戲不僅拍得久,也把圍觀者隔在遠處,大家根本見不到什麼明星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