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oneer Square從來都不是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即便當地政府想發展文藝產業, 這裡的街景卻大大否決這個理想。 先前只搭交通工具經過此地,髒亂的街道、散落的厚紙板,以及為數不少的帳篷,你很難想像這裡是大城的一角、是美國。
導航告訴我要在這裡坐公車,別無選擇。我告訴自己一大早不會有事的。路途之中我所見的藝廊、古典的建築, 與人行道上偷來的購物車、散落的菸蒂形成強烈對比,這樣違和的畫面使人心裡難受。然而,讓此地調性鮮明的是個遊走於都市間的少數族群,他們居無定所,隨季節遷徙。即使蓬頭垢面,與繁榮的都市生態大相逕庭,但是他們卻也是最節儉的,鮮少買新品,貫徹廢物利用的精神。我很慶幸自己在早上搭車,因為日落之後,這裡會有個party,有時誤入的綿羊得交一些保護費才能離場。
「你必須要有同理心,要不是環境不允許,你覺得他們會想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嗎?」
公車還要等上14分鐘,我不安地抖腳。兩公尺前方一名白人女子向等公車的男子問話。她滿面風霜,除了毛帽滿是污漬,腳下的球鞋也磨破了。我持續地觀察一陣子,男人似乎面有難色。一秒、兩秒,我心裡明顯的有種預感:她接下來一定會來找我,對話主題也一定會在這些項目圍繞:一、香菸 二、零錢 三、食物 四、手機。果不其然,男人搖一搖頭之後,她便向我走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我的前額葉開始加強運作,綜合當下環境以及先前的經驗,試圖找到最佳解。我想著我該如何應對,我要如何地答應,或者拒絕她的要求。並且在盡可能達到雙贏的情況下,使大家都滿意地完成這突如其來的交易。
「我們必須尊重他們的權益,不能因為多數暴力就犧牲掉他們僅存的生活空間」
「請問你有食物嗎?」 她以有禮貌的口氣說著。我心裡暗自鬆口氣,正好我手上提著一大袋要給朋友的台灣零食。我很誠懇地表達給她食物的意願,接著我拿出了一包點心麵,遞在她面前。然而她的眼睛卻不斷往袋子的一側望去:「我可以拿那個熱狗嗎?」雖然隔著袋子,她仍觀察到裡面有她更想要的東西。在我拿出點心麵的那一刻,我以為交易已經結束,她向我感激的道謝,我因為做善事而感到充實,開心地搭上公車。對,這是我幻想的交易。她拿到物質,我獲得精神。就像鼓勵人們投入志工服務的文宣寫的一樣:「讓自己的生命更有意義,別人的生活品質也因你更好。」好一個兩全其美的交易。
「他們會成為今天的樣子並不是他們的選擇,而是社會所加諸的結構性傷害。」
出乎意料的,交易環節出了狀況,雙方對於內容物的要求產生分歧。此時一股情緒從心底緩緩浮起,自從我踏入這個地方開始,這莫名的情緒便開始累積。再者,袋裡裝的不是熱狗,而是特別準備給朋友品嚐的鳳梨酥。於是我表達我的立場,但她顯得不想讓步。而我也聽不到更有說服力的要求。事到如此,我感到不對勁,心裡的疙瘩已經現形,於是這個想法,僅止於想法,迸了出來。赤裸、毫無遮掩:「你以為你是誰,流浪漢還有資格挑食?」頓時,那些耳熟能詳的同理心、美國灌輸的尊重包容,以及理性思考的空間,都被政治不正確的情緒化反應給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