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撤得滿臉全豆花,各方慨嘆「二十年戰爭回歸原點」。說來也真是,最初為了幫阿富汗人民對抗蘇聯入侵,美國甚至杯葛莫斯科奧運,更聯合「天下諸侯」一同制裁蘇聯。911發生,因為塔利班掩護蓋達組織,所以美國組織聯軍攻進阿富汗,那時候,美軍可是阿富汗人民心目中的正義之師——當時塔利班政權為惡萬端,人民忍氣吞聲已久。
但是看到這一次,美軍都還沒全數撤出,塔利班已經席捲全國,兵臨喀布爾城下,此刻美軍不但撤軍要看塔利班臉色,撤得太慢還要被嗆聲「後果責任自負」。曾幾何時,正義之師一百八十度轉變,成了侵略惡魔!
中國歷史上有一面鏡子:
戰國的齊宣王繼承老爸齊威王的霸業,讓三晉(魏趙韓)畏服(代表作是圍魏救趙)。而北方鄰國燕國又發生內亂,齊宣王想要出兵幫燕國平亂,就問孟子的意見,而且暗示「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投其所好,講出「文王一怒以安天下之民」的冠冕堂皇道理。於是齊國出兵,五十天就平定了燕國內亂。
如果是春秋時代,齊桓公當然會扶植燕國太子即位復國,因為春秋時候的霸主必需要做「存亡繼絕」的事情,以博取諸侯歸心。可是時代已經進入戰國,齊宣王心底想要佔有燕國,於是再徵求孟子意見,並暗示「同樣是萬乘之國,五十天拿下,人力不及於此(此乃天意);不取必有天殃,取之如何?」孟子於是又說出一番大道理迎合他:「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可是孟子提醒齊宣王:「燕國人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就是因為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如果水比以前更深,火比以前更熱,情勢就會逆轉。」於是齊宣王佔領了燕國。
孟子不幸言中,後來齊軍軍紀敗壞,掠奪民財,導致燕人叛亂,不久就在趙、魏、韓、楚、秦等國的壓力下被迫撤軍。齊宣王在面對國際壓力時,又問孟子意見,孟子說:「王者之師『誅其君而弔其民』,人民以為是來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當然歡迎還來不及。可是如果『殺其父兄,繫縛其子弟』那就不行了。天下雖然都畏懼齊國的強大,但是強國的土地倍增卻不行仁政,就會引來天下的刀兵。」齊宣王聽進去了,於是撤軍,讓燕國復國。(後面故事是樂毅伐齊、田單復齊,不贅)
歷史故事跟現在美國/阿富汗當然時空迥異,然而,王師變成寇讎的原因,就在「軍紀敗壞+不行仁政」,這個道理千古不變,中外皆然。
美國並沒有佔領阿富汗,它扶植了一個「阿富汗伊斯蘭國」,起初表現還不錯,後來(過程不贅)政府腐敗,美軍軍紀敗壞,阿富汗人民感受到「水比以前更深,火比以前更熱」,對這個「美軍傀儡政府」深惡痛絕。當美國決定撤軍,阿富汗人民也決定,「這個傀儡政府必須垮台,誰來都好,即使是塔利班」,才會演成今天的局面。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