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的〈草枕〉起筆就長嘆:「智に働けば角が立つ。情に棹させば流される。意地を通せば窮屈だ。兎角に人の世は住みにくい 。」完全是三島由紀夫所說的,典型「美文」。若翻譯成吳式白目惡文,意思就是「以理服人你做夢(講不贏就揪人打群架);純情待人被綁架(阿信的一生);貫徹己意,四處碰壁。台語神祕OS:這是什麼世界!」這是〈草枕〉最著名的一段話,用來當《幸福路上》的註解,再恰當不過。
幸福就是得先讓自己覺得幸福?
然而,夏目漱石真正了不起的,卻是接下來的文字:「住みにくさが高じると、安いところへ引き越したくなる。どこへ越しても住みにくいと悟ったとき、詩が生れて、絵ができる。」翻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否極生藝術。」正因為體會到人生不如意,藝術才自然湧現。這和正因為懷抱亡國之憂,白目豆沙包才自然湧現,道理是一樣的(喂!不一樣好嗎)。
這個道理,宋導演一定懂;然而表現在作品上,她卻沒讓小琪搞懂。有人善意評為「開放式結局」、「幸福是什麼?哲學大哉問」,其實電影裡小琪早有定論了:幸福,就是得先讓自己覺得幸福。如此一來,看什麼都覺得幸福。離婚也幸福,單親也幸福,抗爭也幸福,鎮壓也幸福,陳幸妤也幸福。結果,知我者謂我心憂(揪團看電影去),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沒去看電影)。於是乎票房也就行邁靡靡,作者只得中心搖搖了。
拍電影本來就是賭,拍獨立藝術電影,尤為賭命的勾當。比起拍獨立藝術電影更賭命的行業,就我所知,也只有登山家了。差別在於登山家的幸福自給自足,賭命只因為「山在那裡」,就連死在山上也幸福。所以很少登山家覺得登山是藝術、登山家是藝術家。但看在旁人眼裡,卻有難以遏抑的豔羨與感動。
不幸福才是藝術的開始
這種不知道自己的藝術是藝術、不知道自己是藝術家的藝術家,是少數能夠超越夏目漱石境界的天生幸福人,哪怕在攀爬過程中,遭遇的全是艱難苦恨。導演要票房,就得拍這個。
《幸福路上》如此票房,導演肯定有一陣子的不幸福。不過就像夏目漱石說的,不幸福,才是藝術的開始。而藝術也許將是幸福的開始。下一次試看看,別受困在忠於自己與討好觀眾的計算,更不要搶著背負台灣動畫,甚至台灣社會的十字架。
*作者為輔大教授,本文原刋《新新聞》1612期,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