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書多,卻沒有「藏書家」之名。原因不明。胡適對此也沒多少感覺。晚年演講曾公開說:「我不是藏書家,只是一個愛讀書能用書的書生。」但胡適其實很愛買書,「有書癖,每見佳書,輒徘徊不忍去,囊中雖無一文,亦必借貸以市之。」《留學日記》卷四之〈余之書癖〉講得清應楚楚。1922年5月31日的日記甚至記載:
今天是舊端午節,放假一天。連日書店討債的人很多。學校四個半月不得錢了,節前本說有兩個月錢可發,昨日下午,蔡先生與周子廙都還說有一個月錢。今天竟分文無著。我近來買的書不少,竟欠書債至六百多元。昨天向文伯處借了三百元,今天早晨我還沒有起來,已有四五家書店夥計坐在門房裡等候了。三百元一早都發完了。
人們談起民國時期北京琉璃廠好書最多的來薰閣書店,談到它的老顧客,老闆陳濟川的摯友們,胡適這名字總也跟錢玄同、劉半農、馬隅卿、周作人、陳垣、鄭振鐸、謝國楨……並列。有次他很想買一本明刻的《水經注》,先打預防針,嚷嚷買不起太貴的書。陳濟川乾脆直說:「別人需60萬元,胡先生買,我只要30萬元!」
胡適天生好人緣,一輩子與人為善,三教九流都樂意跟他當朋友,遂有「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句話到處流傳。1920年,他曾以50銀元買了一部120回本的《水滸傳》。有位朋友提醒他:這書買貴了,書商是以兩元買進的。胡適聽後一點也不後悔,反而有點阿Q地往好處想:「未必吃虧,只要有人知道我肯花50元買一部古本《水滸》,更好的古本肯定都會跑出來了。」這種看得開的樂觀個性,讓他買書時占了不少便宜。許多書真的不用他開口,自動會找上門,一如他那首〈我的兒子〉詩裡所說:「我實在不要兒子, 兒子自己來了。」
1927年初夏,花了一年功夫,到歐美日繞了一大圈回到上海的胡適,某日收到一封信,說想出讓一本《脂硯齋石頭記》給他,此人當也讀過幾年前胡適所發表的考證文章,知道他對《紅樓夢》感興趣。「那時我以為自己的資料已經很多,未加理會。」胡適日後回憶說。
沒多久,胡適跟徐志摩、邵洵美等人合辦「新月書店」,廣告登上了報紙,那人知道後,不死心,竟直接把書送到書店,要求轉交胡先生。書不請自來,書生胡適豈有不看的道理?一翻之下,大為吃驚,立刻重價買下。隔年發表了一篇長達18000字的〈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說明這一劉銓福舊藏的「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的《石頭記》舊抄本,乃是世間所存最古老的《紅樓夢》寫本,裡面所提供的資料,包括眉批、夾評、小字密書等,足可考知曹雪芹的家事、死亡年月日,甚至原始稿本狀態。文章一出,轟動一時。世人方知舊抄本的重要,於是陸續有己卯本、庚辰本、戚序本、甲辰本……的出現,讓「紅學」研究往前邁進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