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生不如死!沒有電,我白天就只能找點東西吃,因為這邊的野番茄比較多,然後找一些小香蕉,快熟了的香蕉吃,我只能這樣。」
原本一個好好的人,只想掙錢支撐家裡的生計,為了家裡的老婆以及正在上小學的孩子,多辛苦一點也值得。誰也沒想到一出國後,就被精神虐待、拳打腳踢,既拿不到原本承諾的工資,也被關在這不見外面世界的廠區裡,一直待著,更沒想到唯一一條生路,竟是逃離這個無良的企業,在外面風吹日曬雨淋,到處流浪,找到有人可以收留的地方......
那是一個三月天,住在昆明的小陳剛從印尼辛苦工作掙錢回來,看到報導上印尼又爆發了新一波的疫情,心裡一橫,為了安全起見,也就不回去了。他在家鄉天天叼著魚、抽抽菸,不是看看新聞,就是待在家裡尋找工作。
但閒著也是閒著,小陳心想,自己必須要找到穩定一點的工作,倒不如就在國內試試一家水泥廠。沒想到才在試用期期間就發現,待遇和當初說好的不一樣,連被子這些生活用品都要自己買!他感覺不對勁,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又陷入更大的合約泥淖,就只做了7天班,結了1000多塊人民幣薪資就辭職了。
然而在家裡歇著到將近5月,小陳心裡依舊掛念著家中生計,一來孩子就要放暑假了,有好多地方需要用錢,二來下半年的人情世故,也都必須花上一筆費用。後來就聽說剛果民主共和國(DR Congo)有公司在招聘電工,薪水似乎比國內還多,也沒經過別人介紹,就在網上投了履歷,加了廣東冀春勞務派遣公司的微信,並過了面試,報了名,做了核酸檢測,經過了一番輾轉,買了機票,在7月16日遠渡重洋到了剛果利卡市的偏僻廠區。
「唉,我當初就該聽我老婆的,在家裡面找一個活幹,就不要出國了,一個月哪怕拿個4000、5000(人民幣)都可以......誰知道來了之後,卻是這樣......」
小陳說,一開始的待遇還可以,雖不如當初說的一流食宿,但吃住方面都還能接受。誰知道,短短一個半月內,說好的什麼都變了。說是要操作低壓電,到了卻是要做高壓電;而且原本說好10到12個小時,有白班也有夜班,但是來到這裡卻發現天天都要上滿12個小時,都是夜班,從傍晚差不多6點40分左右,一直上到隔天早上的6點40分,中間無法休息,也沒有提供消夜,只有冷的饅頭。他還聽說拿了饅頭還要多付50美金,一天的工資也就扣得沒剩多少,導致他寧願餓也不願拿,最終得到了胃病。
胃病也就算了,只需時間養就行。但是就在小陳請假的這四天,公司卻既不按工傷也不按病假處理,直接視為無薪假,扣了將近200多的美金,少了1000多塊錢的人民幣。他向公司幹部理論不合理的待遇,更在微信群向董事長說明這種情形,沒想到換來的不但是公司高層的報復,還遭到董事長拉黑封鎖,他就發覺後來的生活「已經被判死刑了。」
他開始被調換崗位,換到保安隊上班,保安隊的看他個子矮小,身高只有160公分好欺負,就對他拳打腳踢、精神虐待,說他沒當過兵,站不好,什麼事情都不行。而調換崗位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更嚴重的薪資不平等:
「勞動合同上面跟我說的是14萬,但是我的工資條上面寫的是13萬。別人跟我一起來的,上了15天班拿到1100美金,我做了16班才拿到969美金,差不多少了6、7百人民幣。」
除此之外,這個薪資霸王條款還以「考核」制度為中心,也就是說,只要做出不符合公司的規定,就必須扣當月薪資。小陳說,他曾經被要求把被子像跟特種部隊一樣疊成豆腐塊,還被要求衣櫃裡必須保持整潔,要不然就會扣除他的工資。再者,公司的宿舍門是用鐵鍊子鎖上的,沒辦法隨意出門走動,要不然也得「考核」,當作公司合理扣除薪資的藉口,加班費也更甭說了,連工資都是遲了兩個月才發。
新冠疫情爆發後,公司更沒有適當管理確診者,而是所有員工全住在一起,進行軍事化管理:「說白了,這個公司就是『我給你那麼多錢,你就要聽我的!』。」
雖然小陳知道自己踏上了賊船,不僅沒掙到什麼錢,還被限制人身自由,住所更是夾在硫酸池與煤油池兩個電解化學液體的中間,生活十分惡劣,但他也知道不能隨便辭職。如果在試用期辭職的話,公司會要求他承擔違約金和機票、簽證費用,林林總總加起來要價一萬美金!更何況,他的護照早在落地剛果金的那一刻給公司收走了,小陳更發現公司用非法的旅遊簽證騙人來工作,內部還流傳著一份「通緝令」,讓他心想如果不能辭職,那就只能跑了。
小陳的老鄉幫助他拿回護照,說安排他在圍牆外面「挖溝」,也就是在研究逃跑的路線。等到發工資時,小陳一次將969美金全領出來。兩天後的傍晚,他爬梯子跳上3、4公尺高的圍牆,牆上的鐵絲網劃破了他的大腿。儘管鮮血直流。但小陳知道他不能回去,心一橫和別人聯繫,將自己的家當都帶了出去,開始了他在野外的流浪生活。
「你千萬不要回來,後果很嚴重的,因為我也聽說了,有人被他們報復,那下場很慘的!」老鄉在他逃跑後和他說。
小陳知道公司一直想盡辦法要把他帶回去,因為他手上有公司虐待他的證據,還有一些重要的機密資料。之後,一間醫院的中國人收留了他,他找到一份工作、上了約莫一星期的班。然而,那份「通緝令」早就流傳在剛果金各地的公司群裡,小陳不想耽誤其他人,更怕公司會因為這樣找到他,所以他只得選擇離開。
小陳日以繼夜流浪,去到沒水沒電的山上,把衣服裹得緊緊的,深怕自己受蚊蟲叮咬而感染,他餓了整整一個星期,只能採野番茄和香蕉吃,差一點就葬身在他鄉。
後來,小陳在山上遇見了一個黑人,他們的營地有個變電站可以充電,那個黑人甚至還幫助他下山帶到一個中國人的地方,讓他得以開始聯絡外援,尋找剛果金以外的工作,為的就是趕緊逃離公司的魔爪,並揭發公司如何殘忍地對待他的行徑。
日前,小陳準備動身前往一家奈及利亞的玻璃廠工作。他無法回家,也回不了家,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買機票,家裡也還在等他掙錢回去,所以他只能再度隻身前往他國,為的就是混一口飯吃。小陳來不及後悔當初搭上飛機前往剛果的決定,他只能繼續捎著一絲的希望,找尋那間適合他的良心公司。
11月4日再度聯繫上小陳時,他已經到了奈及利亞,但過往的精神虐待卻依舊像燒焊一般烙印在他的恐懼裡:「昨晚還做了惡夢、說夢話醒來,估計得過一段時間才能忘掉......」他這麼跟我說。
作者簡介:楊鈞傑,台灣人,畢業於紐約市立大學性別研究所。長期關注女權、LGBTQ權益及勞工議題。目前在中國勞工觀察(China Labor Watch)實習。
中國勞工觀察:位於美國紐約的非營利性組織,主要針對中國國營企業進行監督,透過媒體報導中國工人的示威案件,生活現狀和工作條件,引起國際社會以及中國政府對中國工人情況的關注,從而影響中國政府相關勞工政策。目前工作項目聚焦在一帶一路政策如何影響海外中國工人強迫勞動與剝削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