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現代城市的新加坡,今天竟然吊死了一個智能障礙者!」
納加德蘭的辯護律師拉維
新加坡政府4月27日處決了今年第二個死刑犯,雖說死刑在這個嚴刑峻罰的國家仍有超過8成的支持度,但這場絞刑在新加坡乃至整個國際社會卻造成極大爭議。納加德蘭運毒案之所以引發廣泛同情,並非他運進新加坡的毒品量實在不多(大約3湯匙的量,但新加坡向來對毒品採取「零容忍」政策),而是他在邊境的兀蘭火車站被捕後數度反覆的證詞,以及新加坡政府對他所進行的智力測驗結果。
簡單說,這是一個智商僅有69的死刑犯。
Rest In Peace, Nagaenthran K Dharmalingam.
— Kirsten Han 韩俐颖 (@kixes) April 27, 2022
Before an execution, family members are allowed to buy clothes for the prisoner to wear at a photo shoot. The photos are given to the family shortly before, or after execution.
Navin says this was Nagen’s favourite outfit and photo. pic.twitter.com/wYXfqinIIn
2009年4月22日,來自馬來西亞的印度裔男子納加德蘭(Nagaenthran K. Dharmalingam),在搭乘火車入境新加坡時因為攜毒被捕。眾所周知,運毒在新加坡被視為罪大惡極,只要超出極低的門檻就會被判處唯一死刑。以納加德蘭綁在大腿上的海洛因來說,只要超過15克就會被判處死刑,而他當天帶進新加坡的海洛因共計42.72克,自然是死罪難逃。
當年才20歲左右的納加德蘭被搜出身上藏毒後,他對新加坡警方表示這些毒品是來自一個綽號「國王」的中國朋友,還說因為需要錢償還債務、讓父親進行心臟手術,才會幫忙運送這些毒品。不過納加德蘭後來卻推翻自己的供詞,宣稱自己「根本不知道綁在大腿上的那包東西是什麼」,會這麼做都是因為「國王」打他、威脅要殺了他的女朋友,所以才會被迫「幫忙」。不過翻供並沒有讓納加德蘭躲過起訴,新加坡檢方還是認定他運毒,等在他前頭的幾乎註定就是絞索。
2010年11月22日,新加坡高等法院並未接受納加德蘭「遭人脅迫」的辯詞,而是採信他的初供—為了獲利才會幫忙運毒,因此認定被告應當負起犯行的全部責任,決定將其判處死刑。納加德蘭的上訴也在2011年7月遭到上訴法院駁回。不過就在納加德蘭成為死囚的期間,新加坡因為準備修正死刑相關法律,決定暫緩執行當時的35件死刑,納加德蘭案也出現了轉圜餘地。因為新法在2013年1月上路後,原本運毒犯的「唯一死刑」可在特定條件下改判為「無期徒刑加15下鞭刑」,其中一個改判條件便是行為人具有影響其心智能力的「精神障礙」( 若屬「精神障礙」,甚至可以免除鞭刑)。
在新法施行之後,納加德蘭的辯護律師開始以「智能障礙」與「精神障礙」為由申請法院重新量刑,全案被發回高等法院審理,法院也確定了納加德蘭的智商確實僅有69。根據精神鑑定報告,納加德蘭的輕微智能障礙可能導致他被誤導,但法院依舊認定這並不構成影響其心智能力的「精神障礙」。即便如此,納加德蘭還是持續以智能不足、低智商、注意力障礙、執行能力缺陷等理由持續向法院求情,希望能夠免除死刑。
‘May I hold my family’s hands?’ – Final request from disabled Tamil man moments before execution
— Tamil Guardian (@TamilGuardian) April 26, 2022
Singapore has scheduled the execution of disabled Nagaenthran Dharmalingam for just a few minutes time.
His final request was to hold his mother's hand.https://t.co/EJXPMVdBEa pic.twitter.com/YDRAbavjLA
新加坡高等法院2017年駁回了納加德蘭的要求,因爲4位專家證人依舊同意他的智力問題並不影響責任能力,法官也認為他在犯罪期間的應對能力沒有問題,因為他在被捕前曾宣稱「自己在安全部門工作,要求執法人員不要對他進行搜查」;上訴法院在2019年也駁回了納加德蘭的上訴,五位承審法官認為納加德蘭的智商雖低,並不影響他對簡單事務進行計劃與組織的能力,而且他事實上也能夠獨立生活、知道進口海洛因是非法的,所以才會在遭到搜查時設法藏匿。法官認定納加德蘭能夠衡量利害與風險、知道對錯,因此不認為他應該免於法律制裁。
納加德蘭最後的希望是向新加坡總統哈莉瑪(Halimah Yacob)申請特赦,不過這條路在2020年6月1日也確定走不通。十多年的上訴與爭取雖然盡數失敗,但這個案子也逐漸引起國際社會的注意,馬來西亞的著名人權律師蘇仁登(N.Surendran)2019年公開譴責新加坡政府「竟然不公正地判處一名精神有狀況的男子死刑」;英國富豪、維珍航空董事長布蘭森(Richard Branson)也在推特呼籲新加坡總統給予特赦;聯合國人權高專辦公室數度發表聲明,要求新加坡政府停止執行死刑,因為該國並未將死刑判決限制在「最嚴重的犯罪」;馬來西亞首相依斯邁沙比利(Ismail Sabri Yaakob)也致函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希望星國政府能夠從輕量刑—不過這些體制外的努力,同樣沒能撼動納加德蘭的死刑判決。
President Halimah Yacob: please spare the life of Nagaenthran Dharmalingam
— Richard Branson (@richardbranson) April 22, 2022
@reprieve @stephenfry #SaveNagaenthran #Singapore pic.twitter.com/ElpMHzsECV
納加德蘭的死刑原訂去年11月10日執行,但納加德蘭的律師團試圖最後一搏,主張對納加德蘭處以絞刑的判決已經違憲,新加坡高等法院在行刑日期的前兩天同意延後執行,全案交由上訴法院審理。包括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與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等人權團體批評星國法院的判決「卑劣」且「殘酷」,除了歐洲聯盟(EU)也加入呼籲減刑的行列,在連署網站change.org也有超過十萬人要求新加坡「不要對一個智能不足的人判處死刑」。不過大法官梅達順3月29日仍駁回上訴,並且嚴厲斥責被告濫用司法程序。
試圖營救一位智能不足死刑犯的所有努力,在今年4月26日終於劃下最後句點。原本納加德蘭的死刑要在4月27日執行,但他的母親在4月25日提出刑事動議,指大法官梅達順曾擔任總檢察長,根本不應審理納加德蘭的案件,她也要求暫緩執行兒子的死刑,仍被上訴庭審理後駁回,這也等於沒有什麼能再阻止27日的死刑執行。納加德蘭在得知判決結果後,當庭向法官表示「我可不可以跟我的家人說說話、摸摸他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法官同意後,納加德蘭和他的媽媽透過玻璃擋板的縫隙,伸手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哭泣,馬來西亞媒體則說「整個法庭都能聽見他喊媽媽的哭聲」。
納加德蘭被送回死囚的牢房後,27日凌晨被處以絞刑、得年34歲。他的遺體時隔13年之後,終於在28日凌晨送回到了馬來西亞家鄉的怡保紅毛丹。他的弟弟透露納加德蘭的最後遺言:「我哥的心腸很軟,他相信每一個人」、「昨天他告訴我『我沒事,我的心地很好。我一個是好人,雖然我曾經做錯事』」納加德蘭的姊姊則感嘆弟弟的性格與樣貌變了許多,經過十多年監禁更加沉默寡言。她新加坡的判決雖然難過,但也表示無能為例,只是原本打算27日跟母親再搭巴士到新加坡看弟弟最後一面,沒想到新加坡那麼快就執行死刑。
新加坡政府向來強調死刑確實能嚇阻毒品犯罪,讓新加坡成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過納加德蘭的辯護律師拉維(Ravi Madasamy)對《華郵》表示,這起死刑案件跟他過去處理過的所有案子都不一樣,他也從沒見過新加坡有那麼多人反對一個死刑判決,「我感到異常悲痛、也深受打擊,因為像新加坡這樣的現代都會,今天竟然吊死了一個智能障礙人士」。新加坡處決納加德蘭後,國際特赦組織隨即發布聲明,譴責新加坡的作為除了「可恥」、違反《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禁止對精神與智能障礙者判處死刑」的規定,更凸顯該國死刑制度的「嚴重缺陷與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