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七月間,有天兒子想大吃一頓,我們到餐館晚飯,但是才剛開始,恒煒已經疲憊到沒力氣吃,直催我們趕快,他要回家休息。
醫生等著聽答案。
「好像這幾個月一直都很累。」我真是不太清楚,恒煒卯起來工作,一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聽勸的。
振文臉色沉下來,我看著心裡一驚。他在電腦上打字一陣子後才開口:「恒煒有黃疸,明天準備來住院吧!我們先檢查看看。」
當晚睡前,我多吃一粒安眠藥。
那天是二○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我還沒看到眼前的情況:大禍臨頭了。
一九八六年我們離開《中國時報》,和黃進興、石守謙、李永熾、方瑜、王汎森、錢永祥、黃道琳等中研院和台大教授及企業家吳東昇一起,創辦《當代》雜誌,主要由我們兩人負責。二十年後,彈盡援絕,停刊了近三年。
直到二○一○年六月,一位匿名企業家透過朋友,無條件贊助《當代》復刊。能夠繼續以雜誌作為思想文化對話的平台,又可以有一些轉變,像當年在《時報》副刊那樣貼近台灣的現實,做一些政治和社會批判。恒煒積累一生的人脈、能量和理想,竟然可以施展,我們當然毫不保留的盡全力工作。然而一本月刊,編輯事務只有兩個人扛,再怎麼拼也忙不完。
七月做出八月號,沒有喘一口氣的時間,因為兒子振玄九月要到美國上芝加哥大學的碩士班,我們得陪他去,幫他安頓住處。進度必須超前,八月間提早做完九月號,並且預做一些十月號。
趕進度的壓力把神經繃得很緊,不容分心。
距離我們陪振玄去芝加哥只有二十天。早在七月已經訂了三張機票,也答應了芝加哥台灣同鄉的邀約,恒煒要在九月十八日發表演講。
這真不是生病的時候。
次日,早上在家看了糞便顏色,淡淡的水泥灰,果然是醫生說膽道堵塞的症狀。到北醫辦了住院,馬上先做胃鏡檢查,準備打通膽道。檢查時,振文全程陪同。
黃昏,我和振玄在醫院對街的人行道上,焦慮的等著恒煒檢查完畢一起晚餐。遠遠看到他從暮色中走來,神清氣爽的說:
「院長到病房來看我,說檢驗報告出來了,沒有癌細胞!」
「哇!太好了,太好了!」我和振玄兩個,生平第一次在街上擁抱著又跳又叫,像美國電影裡瘋瘋癲癲的小女生。振玄當然雀躍,他得到了芝加哥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的入學許可,如果爸爸病了,負責學費的主力艦停擺,讀碩士的夢想很可能就只是空想了。
我們開心的吃了日本麵,一起回到醫院。還沒進病房,振文已經等在裡面,看到我們,大聲責備:
「恒煒你是在住院吶!什麼時候了?還敢亂跑?」
「吃晚餐啊,恒煒不是沒問題了嗎?」
我有些困惑。
「誰說的?」
「恒煒說是院長講的。」